[新聞] 文茜語錄/啊!Gaga
http://news.chinatimes.com/ctw/newweekly-content/170204/00070810.html
走進訪問室,她已「坐」椅子上。不,正確的說法,她已把恨天高斜擺椅墊,
半臥於黑色沙發上。
Lady Gaga頭束高高的,髮一半銀,一半白,綴著香奈兒白色山茶花。這個裝
扮在卡卡出道三年來的分數,並不出色。不過她仍有一套宣言,「我想讓黑與
白,陰與陽在我身上打一場戰役,目前不知誰獲勝。」
專訪時刻,Lady Gaga不太像舞台怪物;反像有點嬌羞的小女孩。
不是嗎?她才二十五歲,既無麥克傑克森不幸的童年,也沒有瑪丹娜同樣二十
五歲出道時擁有的成熟;但她已然是一代巨星,征服半個世界。出生於紐約富
裕家庭,從小受盡爸媽寵溺,人生正如美國現下二十歲年輕失落的一代。而她
與失落一代最大的差異是十八歲時,勇敢地搬至下東城(Lower East Village
)。從下東城髒亂、犯罪,但同時野放、創造力十足的Bowery St.周末搭車回
林肯中心附近家裡,這六十條街,穿越了紐約兩個世界,兩個極端階級。上流
與下流,骯髒與整潔,無趣與瘋狂,偽善與口不擇言,虛弱與強壯。卡卡穿梭
其間,把紐約的一切,玩弄於她一個人身上;然後創造了屬於她的時代。
她修讀紐約大學(NYU)表演藝術,念到一半,休學跑至下東城舞廳夜店當
Go Go Dancer(台灣翻成豔舞),這種輟學風好似美國幾位天才比爾蓋茲、祖
克伯格都幹過。我訪問她時,問她哪一個經驗對她比較重要?本以為她會說「
學校是個Shit」,沒想到她很誠懇地表示這兩個截然相反的課程,同時教會了
她不同的表演藝術。她的演唱會與劇場的訓練完全一致,歌迷們歸類為「怪獸
族」,享有共同手勢、意念,甚至通關密語。這種將歌迷與自己創組「共和國
」的宣傳法,過去時代裡只有希特勒幹過;而希特勒年輕時本是一位潦倒、天
分不足的藝術家,藝術之路不順遂後才改從政。
卡卡總是遲到,接著靠撒嬌請求原諒。這使我莞爾,她的生日與我只差個二、
三天(扣除時差計算不同),兩人同屬牡羊座。我從小總有遲到毛病;理由不
是目空無人,而是出發前太緊張細節,結果愈搞愈糟,終至遲到。和她交換這
個經驗,她聽了哈哈大笑,邀請我加入她的「怪獸共和國」。
我拒絕了。因為太老,我足足大她二十八歲,我怕「共和國」裡,她那群可愛
的怪獸,會集體叫我「媽」!
需要和她談深奧的道理嗎?專訪卡卡時,她連續提了兩次創作目的是為了表達
某些「政治」意念。旁邊陪同訪問的台灣唱片公司人員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因
為她根本來不及知道訪問她的人什麼背景。她說了第二回「政治」時,我忍不
住問她:「妳所指的政治是什麼?」她提了一大串,「同性戀,年輕人的迷惘
……。」我不能說她錯,她聰明地以「政治」二字轉換平凡的理念,這使一切
顯得更強烈(powerful);更卡卡。
多數談話時刻她總是細聲細語,與她舞台上尖叫渾然天成的厚實嗓音完全反差
。就像她近日宣告自己進行的實驗,「黑與白」、「陰與陽」在她身上打架。
這個女孩顯然喜歡游走兩個極端之間,她對世界或許所知不多,卻毫不猶豫大
膽實驗,這種特質因此成就了她成為一代巨星。
她曾上過歐普拉脫口秀,出席BBC首屈一指主持人《The Graham Norton
Show》節目,許多觀看者皆評論那真是一場災難。談話中的疲憊與空洞和她在
舞台上唱叫〈天生完美〉、〈猶大〉、〈我愛狗屎〉、〈完美髮則〉……,判
若兩人。她忽視目空這些前輩們?事實上,她告訴英國《金融時報》最大牌的
人物撰稿作家斯蒂芬.弗萊(這傢伙只寫哀悼死去的人,惟一寫了兩個活人,
蘋果創辦人Steve Jobs與Lady Gaga),為了上《Graham Norton》節目,她十
分投入。她想說自己的不足,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她只屬於舞台,而非開口談話。
二十三歲一出道即征服世界,二十五歲已及頂峰;她得到的很明顯,失去的呢
?她曾說自己最酷愛旅行,這給了她無窮的創意。但現在的她到哪兒都被歌迷
包圍尖叫,英國《金融時報》的老牌作家弗萊觀察她助手的情緒;Lady Gaga
助手們,普遍年輕,舉止輕鬆,他們似乎還算熱愛這分工作;但每個人皆過度
保護著她。不幸我在台北晶華看到的也是如此;我們進門前,就被要求Stand
by,一名光著頭的老外,頭殼後半還有一大條手術疤,不客氣地指著我,問環
球唱片公司的人,「她是誰?」好似我是個狗屎,他是一名神派來的劊子手,
隨時可奉命殺人。我回瞪了他一眼,進入房間,一張黑椅Gaga坐,對面為我準
備一只白椅。她帶著笑意,我將麵條裝的製作過程以i Pad 秀給她看時,助手
又開始「鬼哭神嚎」,我回頭叫一聲「Shut up」,他們從此閉了嘴。自此,
我們的訪問極為順利,沒人再打斷。這群人似乎習慣與髒話為伍,圍繞Gaga身
邊的洋班子,總以吆喝語氣欺負台灣當地唱片公司的同仁。當Gaga說,她想多
談政治,包括同性戀、平等……;我打斷她,「誰與誰的平等?」她回:「一
切的平等,包括種族。」我笑了,順便瞄了她身邊那群洋人一眼。問她二十五
歲已然征服世界,但在層層保護下,即使飛行了大半世界,能看到什麼?還能
像年輕時逕行自由游走骯髒但夢想澎湃的地方嗎?她肯定地回答,「可以;我
仍有許多方法把自己藏起來。」
這是成名的盲點,也是上天公平之處;她得到很多,但總得失去一點點。台中
演唱會舞台發自她的構想,她顯然從旅遊台灣得到的創意甚少,以為台灣只等
同中國,中國只等同張藝謀的紅色燈籠。Lady Gaga的音樂創造力仍在上升,
但使她真正成名的表演藝術,三年來相對比較;除了牛肉裝與光頭外,她似乎
正在走下坡。
但她瞬間的創意爆發力,恐怕十年間,仍無人能取代。正如她的歌詞,人總是
可以重生,只要未失去那個無可撼動的「女神自我」,Lady Gaga 不會失去巨
星的地位。才二十五歲,她仍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正如麥克傑克森,人生起起
伏伏;但當他離去時,他象徵的時代,永遠凝結於他的名字。
Lady Gaga 為什麼那麼受年輕世代歡迎?在台中演唱會現場,她聰明地先以古
典鋼琴彈唱〈Hair〉,接著軀體一路爬,沒有一個彈琴的女孩曾這麼做。她翹
起屁股,終曲時甚至右腳踏在鍵盤上,把從小禁錮我們的「Manner」(教養)
,變成狗屎。不要說年輕孩子,連我這半百老太太,想到我那個教養孩子嚴厲
的媽,若眼見此景的尖叫聲,就爽透了。
二十五歲的她已歷經太多奉承、注意、癡狂與批評。我最喜歡她回答自己身為
藝術家時,堅持的平凡。她說多數時刻,她並不Fancy ,除了衣著之外;平凡
讓她隨時可以回到幕後,心無旁騖專注於舞台、MV、創作每個細節。〈天生
完美〉MV一開始以子宮呈現她卵生外星人降生地球成為女王,就是她本人的
主意。至於《紐時》、《華盛頓郵報》專欄曾批評她「靠自我造勢與支持社會
棄兒也能大賺一筆」,甚至於「徹頭徹尾的造勢,與精心策畫的謊言」等評論
,我很高興她看都不看,完全無意拜讀。It's cool, Gaga!
她左臂上刻了一段刺青,德國詩人Rilke的詩句,「夜深時刻,向自己承認,
如果妳被禁止寫作,妳會死去。凝視內心深處,這就是答案的根源。」愛在浴
缸自摸的她,看到這段刺青,無論怪獸歌迷們如何場外尖叫,她應懂得時時凝
視自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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