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半首
雖然好像在說梅姑.......
不過哥哥的部分也有。
所以貼在這裡。
哀歌半首
◎柯裕棻 (20040107)
失去的時候,雙手驟然放空,我們因此知道,原來曾經緊握著。
二○○三年這一年間,一整個世代的人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四月裡,
人們在煞的疫情中求活,日月山川都埋頭蒙臉,天地失色。一夕間,眾人
仰頭,震驚於張國榮飄墮的身影,眼淚留下來,熱了雙頰,濕了口罩。從
此年少歲月的記憶裡,某處有了一個空洞,留不住的人事物都從那裡飄逝
,還站在原地的人們,懂得人生便是學著放手,但是也不免納悶,這是不
是來得太早了,這支年少的歌已經唱完了嗎?就這樣嗎?
原來還有哀歌半首,八個月後,這殘破困頓的一年將過之時,梅艷芳
也走了,這一對絕美的好朋友,連走的時候也如此煙花燦爛,一點兒憔悴
也不見。一個飄忽,一個篤定,一個如花,一個含笑。縱橫八○與九○年
代,妖嬈百變金枝玉葉的兩個人,百無禁忌忽男忽女,柔美與豪爽,細緻
與堅強,都走得這樣乾脆。難以想像塵世於他們而言,究竟是什麼,或究
竟不是什麼。
對於自殺的人,我們以及這個世界都是被他放棄的一切。對於無畏死
亡的人,她就是這個世界,就是一切。
張國榮跳下來的時候,我在捷運上。出了捷運站,接到香港朋友告知
的電話,我摘下口罩,對著華燈初上的黃昏,對著車水馬龍和滿街的人,
我問:「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梅艷芳走的時候,我正看著電視的病危現場轉播,這樣的媒介現實令
人悲哀,更何況已經有傳言說她走了。深夜,所有的媒體都在燈火通明的
醫院外等候,擾嚷的媒體和鎂光燈使人感到不祥。我心想:「這麼快嗎?」
是的。一切像昨天。
我還記得一九八六年,我在燈下準備考試,一邊聽朋友借我的「蔓珠
沙華」,一邊寫作業。我記得我想,怎能有女聲這樣大無畏,這樣叛逆,
這樣沉厚而且開闊。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見她唱歌,她穿了橘色的褲裝像
一把青春的火,後頸的頭髮剪得極短,額前一綹亂髮像她的眼神一般不羈
,動作俐落而且狂野,她抖著雙腳唱「壞女孩」,她笑得壞極了,在她之
前我沒有看過女人這樣笑這樣唱歌。啊,這樣唱歌的人,一定什麼都不怕
,我想。
那一年我們高三,十七歲,正在青春最苦悶的尾巴,缺乏勇氣的我們
全愛上了壞女孩梅艷芳。十七年後,我們不壞了,真的。最博學的哲學家
窮其一生探究的難題,我們在一年裡學會了:怎樣面對死亡。面對死亡,
我們必須非常灑脫,也非常用力,放手。如果放不開,難道回得了十七歲
嗎?梅艷芳唱了,床前明月光,鏡中月,水中花,地上霜。
張國榮走後,我曾答應報社寫一則相關的哀悼稿子,煩亂數日始終無
法成文,一提筆就千頭萬緒地掉淚,我跟編輯抱歉,經過這些年我還是無
法面對自殺這事。如今依舊煩亂,但是我懂事多了,因為梅艷芳那樣含笑
而逝,令人心折,她還是那樣什麼都不怕,我還是學到了勇氣,這篇文章
因此勉強寫了出來,哀歌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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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刀成一快
不負少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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