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eyes] 不確定性與安全感的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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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曼眼中的「後現代性及其缺憾」
◎ 郇建立(原載《博覽群書》2001年第11期)
Zygmunt Bauman, 1997,Postmodernity and its Discontents,Cambridge:Polity
Press.
一
《後現代性及其缺憾》是鮑曼針對佛洛德的經典著作
《文明及其缺憾》(1930)而寫的。鮑曼認為,作為文明
或文化的現代性,它是關於「美」、「清潔」和「秩序」
的,然而,在追求美麗,保持清潔和遵守秩序的過程中,
我們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最極端的例子是,猶太人在納
粹時期的德國被視為「雜種」而被屠殺的事實。在納粹主
義看來,猶太人是骯髒的、醜陋的和危險的,因而應該被
消滅,猶如花園裏的「野草」。在一個有序的現代世界中,
世界往往被感知為確定的、可控制的和安全的,然而,在
一個非規則化的世界中,世界則被感知為極其不確定的、
不可控制的和令人可怕的。所以,如果說現代性代表了確
定性,那麼,後現代性則代表了不確定性。
在《文明及其缺憾》一書中,佛洛德談到了壓抑問題,
並認為,現代文明依賴於對衝動的控制及對真實情感的限
制。然而,在半個多世紀以後,鮑曼在其《後現代性及其
缺憾》一書中指出,佛洛德的分析不再有效,如果它曾經
有效的話。鮑曼認為,我們處在一個非規則化的 /後現代
時代,在此,個體自由是至高無上的價值觀,根據這一標
準,所有的社會功績或罪惡都需要被重新評估。
「在你得到某些東西的同時,你也將失去另外的一些
東西」。在鮑曼看來,文明的缺憾源於壓抑,即人們在獲
得某些安全的同時,卻失去了自由;後現代性的缺憾源於
自由,即人們在得到日益增多的自由的同時,卻失去了安
全感。然而,你最需要你沒有的東西。所以,鮑曼指出,
「當自由在安全的神壇上犧牲時,自由的光彩最為亮澤;
當安全在個體自由的神殿下被犧牲時,它便偷走了以前的
犧牲品/ 自由的光彩。」沒有自由的安全和沒有安全的自
由都是人類社會的缺憾,在這兩種情況下,人們都不可能
獲得穩定的幸福。
二
《後現代性及其缺憾》一書是鮑曼的一個論文集,在
該書中,他考察了道德、藝術、文化、宗教、性等諸多社
會生活領域,並試圖論證:我們處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
在這樣的世界中,我們變得日益自由,然而問題是,我們
不再有安全感,一切都變得捉摸不定難以預測。這無疑是
自由的代價,也是後現代的缺憾。
後現代藝術的一個顯著特徵是意義的不確定性。在後
現代藝術中,不再有什麼固定的規則,一切都在變化之中,
藝術作品的意義在藝術家與觀眾之間的領域中。藝術不僅
創造了圖像,而且也創造了自身的意義,它給「沒有意義
的東西以意義,沒有認同的東西以認同感。」所以,意義
總是處在不斷定義之中;後現代藝術帶來了意義永久的不
完整性。鮑曼總結說,後現代藝術的意義就是向意義的藝
術敞開大門。與意義的不確定性相關的一個問題是認同難
題。生活在一個不確定性的世界中,後現代人深受情感的
匱乏、邊界的模糊、邏輯的無常與權威的脆弱等諸多因素
的困擾。在後現代社會中,認同成了難題。如過說現代年
代的認同問題是如何建構自己的認同,如何給它一個可辨
認的普遍形式,那麼,後現代的認同難題主要是源於長期
堅持任何一個認同的困難,源於發現這樣一種能夠終生認
出的認同表達形式的不可能性。鮑曼認為,恰恰是這一認
同難題,在某種程度上是混亂與焦慮的源泉。
後現代社會是一個消費者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市
場是整合社會的首要機制,由於消費者依賴於市場所提供
的商品和服務,從而使消費者依賴於市場。如果沒有選擇
,消費者便不復存在,所以,選擇是消費者的特徵,但消
費者實際選擇的範圍是不同的,他們所能得到的資源也是
不同的。在此,鮑曼指出,就消費者選擇而言,欲望的永
久不滿足被發現了,消費的提升導致了自身滿足的不可能;
而且,更普遍的是,就自由而言,欲望的永久不滿足也被
發現了,我們總是要求更多的自由--即使我們所所需要的
自由是限制和禁止目前自由的自由。
性是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領域。一般而言,性是自然
的,然而,它又充滿了非自然的誘惑;性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它充滿了危險。福柯在其巨著《性史》「導論」中
令人信服地指出,在所有的社會中,性都發揮著現代權力
機制與社會控制相結合的作用。因而,鮑曼不會忘記考察
後現代的「性」現狀,他指出,在後現代,我們目睹了類
似於家庭與生意相分離的家庭與性的分離,「性被拋在了
大街上」,性活動不再與各種假設的義務相聯繫,不再與
社會所贊成的規範相聯繫,人們從事性活動僅僅是出於感
覺,為了身體的快樂。然而,與此同時,性的弦外之音卻
無時不在無處不在:恭維女性的漂亮或嫵媚很可能被審查
為性引誘,而提供一杯咖啡可能被視為性騷擾。其結果是,
人類關係由於失去了親密性和感情而迅速解體,進入這些
關係並使之維持下去的欲望開始枯竭。
三
在《後現代性及其缺憾》一書中,鮑曼提出了後現代
性的兩種類型的人格特徵:觀光者與流浪者。在此,觀光
者是後現代性的英雄,而流浪者則是後現代性的受害者。
觀光者和流浪者的共同特徵都是,他們都在不斷地移動,
然而,他們移動的原因是不同的,前者移動是因為他們發
現家變得厭倦了或變得沒有吸引力,因而,他們離開家園
是自願的;而後者是被迫的,對他們而言,自由意味著不
必在外面流浪,意味著擁有一個家,並呆在裏面。如果說
觀光者移動是因為他們發現了世界具有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那麼,流浪者移動是因為他們發現這個世界具有難以承
受的冷淡。觀光者旅行是因為他們想那樣做;流浪者旅行
是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鮑曼指出,觀光者和流浪者都是當代生活的隱喻。他 /
她可以(並經常)是一個觀光者或流浪者,即使在身體上
沒有移動很遠。所以,在後現代社會,我們在某種程度上
都在移動,不管是身體的還是思想的,不管是目前的還是
或未來的,也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我們都處在「完
美的觀光者」和「不可救藥的流浪者」這一連續譜兩極之
間的某個位置。或許,我們不可能完全是「完美的觀光者」,
也不可能完全是「不可救藥的流浪者」,在某種程度上我
們同時是觀光者和流浪者。
在鮑曼看來,流浪者是觀光者的對立面,猶如窮人是
富人的對立面,野蠻人是文明人的對立面。流浪者模仿了
觀光者的風格。流浪者是諷刺漫畫,它揭示了虛假美麗背
後的醜陋。所以,他們的出現是令人厭惡與憤怒的;他們
並沒有被賦予明顯的用途;他們可以被處理掉而不致於有
什麼損失或遺憾。然而,流浪者--使觀光者變成英雄的世
界的受害者,有自身的用途。如社會學家津津樂道的,他
們是「功能性的」。生活在他們附近是不大好過的,但是,
若沒有他們,生活將是不可思議的。
四
1992年, 鮑曼出版了一本最具原創性的著作《死亡、
不朽與其他生命策略》。雖然該書的影響力可能不如其「
現代性」三部曲或「後現代性」三部曲的影響大,但這是
鮑曼本人最喜歡的一本書。在該書中,鮑曼從社會學的視
角對現代社會的「禁忌」主題--死亡和死亡過程--進行了
非凡的考察。或許是源於對本書的偏愛,所以,鮑曼願意
把該書的內容進行總結,並作為獨立的一章放在《後現代
性及其缺憾》一書中。鮑曼認為,人類死亡是在社會制度
與文化內加以反應與處理的。就對死亡的反應而言,有兩
種不同的「生命策略」:現代的和後現代的。「現代策略」
是一種解構死亡的策略:在此,不可解決的死亡問題變成
了「在原則上可以解決的」關於健康與疾病的諸多具體問
題。現代策略並沒有廢止死亡,但它驅除了對死亡的恐懼。
我們不僅會在我們的視線中隱藏一些人的死亡,如把那些
垂危的病人交給專業人員照顧,把火葬廠搬離公共場所,
拒絕默哀公開出現;而且,我們不再把普通死亡視為重大
事件,它太平常了,猶如隨身物品中的一件,它太熟悉了,
以致於沒有人去注意它。解構的結果是,死亡從觀念和語
言中消失了;然而其代價是,生活自始至終都處在死亡的
可能性之中。「後現代策略」是一種解構不朽的策略:在
此,死亡--不可改變的事件--已經被消失行為所替代;消
失者僅僅臨時缺場,而不是永遠消失。電腦寫作取代了神
聖的「原版」的觀念,我們都很清楚,下一個版本將使上
一個版本不復存在,它抹去了我們處於現在位置的道路上
的所有痕跡。無疑,這會導致原創作品的消失,也會導致
巴特(R. Barthes)所宣稱的「作者之死」。現在,人人
都有機會把自己的名字和生活記錄在電腦虛擬記憶體中,
並永久地保存下來,沒有人能夠擁有特權地位而被永久地
紀念。當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引人注目的中心時,沒有人
能永久地成為引人注目的中心,也沒有人永遠地沉默在黑
暗之中。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提升到只為「偉人」預留的
位置, 於是「偉人」消失了。
鮑曼總結說,如果說現代性力爭解構死亡,那麼,在
後現代時代,應該解構的是不朽。不過,兩種解構的總體
效果卻是一樣的,即死亡與不朽、暫時與持久之間對立的
消除。不朽不再是對死亡的超越,它猶如生命本身一樣也
是變化無常的;猶如轉變成消失行為的死亡一樣,也是不
真實的。
五
在《後現代性及其缺憾》一書的「導論」中,鮑曼揭
開了對自由的討論,在「後記」中,他依然願意對自由問
題進行總結。當然,鮑曼不會忘記重申他在《自由論》(1988)
一書中提出的觀點:自由是一種社會關係,是一種社會關
係的非對稱性;一些人的自由意味著另外一些人的不自由。
鮑曼把自由比作「遊戲」,並指出,在被稱作自由的遊戲
中,失敗與成功都是暫時的,失敗者由於下一次獲勝的希
望而受到鼓舞,獲勝者的喜悅也籠罩著失敗的陰影,所以,
在被稱作自由的遊戲中,失敗者並沒有絕望,獲勝者也並
不自信,而且,參加者的體驗猶如他們的命運一樣是不確
定的。
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鮑曼指出,選擇/ 自由是我
們的命運,我們無法逃避的命運。在令人神往的自由與令
人恐懼的不確定性之間,深受折磨的個體嚮往著不可能的
事情:他們想「吃掉蛋糕之後還繼續擁有它」,想充分享
受選擇的喜悅而不會因錯誤的選擇而受到懲罰。不管怎樣
命名他們的擔憂,其實,個體真正憎恨的是內在於自由的
風險;他們所想望的是沒有風險的自由。然而問題是,自
由與風險同生共滅。因而,現代個體困境的最終解決方案
並不存在。即使這樣,他們仍要求更多的自由,哪怕是逃
避自由的自由。在本書的結尾,鮑曼贊成激進的自由主義
者泊沃裏奇(W. Beveridge)的觀點,自由需要集體的保
護,個體自由並不能單單靠個體的努力就能真正地得到,
與此同時,鮑曼還指出,在後現代社會,我們決不應「為
了社會/ 集體的目的」而犧牲個體自由,我們要警惕這樣
的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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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meijoy 來自: 61.228.102.130 (01/23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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