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一位舞者眼中的鄭號錫 之三
BTS 3J Don't Wanna Fall In Love：Urban Dance的大眾性與觀賞性
2017年的Home Party中，3J舞蹈line的合作舞台，可以說是鄭號錫出道以來所有
舞台中最主流、最符合大眾意義下好看而厲害的舞。因此觀眾反應良好，許多人甚至
認為這才是最適合他的舞風，或認為這是他的身為前任舞者的老路線所以表現得很好。
這樣的大眾反應，說明了urban dance確實很打中普遍觀眾對舞蹈的喜好需求
，也證明了只要他願意，他確實也是可以跳漂漂亮亮的urban。同時，顯示了大家對於舞
蹈的認知絕大部份只停留在看不懂和真好看，popping與urban dance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其實從來都不怎麼跳urban dance。
這個unit舞台直接以urban dance為題，翻跳了Scott Forsyth、Brian Puspos、Carlo
Darang、Chris Martin等編舞師的作品。而鄭號錫主要負責的是Carlo Darang與Chris
Martin在共同合作編舞與詮釋的Don't Wanna Fall In Love，Carlo Darang爲Choreo
Cookies舞團的總監，也是Dope的輔編舞師，Chris Martin也是Choreo Cookies成員，同
時也是著名編舞雙人組合Keone & Mari中Mari Madrid的弟弟，一家人多從事舞蹈。
客觀條件上來說，3J合作舞台是一個看舞蹈發揮很不錯的舞台案例，不是一般舞台歌舞並
行而是純粹的舞蹈，改編的三人隊形也沒有太多非必要走位影響舞蹈流暢度與連續性，雖
然偶像圈必備的導播放大臉部與各無意義身體部位依舊惱人，但好歹還是出了官方直拍，
提供了足以看清舞蹈細節和舞台完整度的正面舞台錄像。
這些編排與錄影的先決條件，讓鄭號錫這次舞台成為非常好的舞蹈範例參照物，甚至足以
和原作進行比較對照。如果沒有過看他正正經經跳一次urban，還真的不敢如此肯定他說
，在舞蹈詮釋與技巧方面，即使和這些專業urban舞者比，他還真的不會輸，也證
明了果然old school舞者跨行urban dance底氣十足。
這不是popping，甚至Carlo Darang最早是作為B-Boy，看起來有popping的質地也只是因
為這就是urban混用所有舞種的特色：即使有popping，也只是元素之一。因此，這絕不是
他過去身在舞團裡專職的舞蹈風格，直接地把「跳得好＝因為他本來就最擅長」是一個謬
誤，他可以跳好是因為作為一個優秀舞者的適應性，完美地消化了編舞並將自己
的風格融入，把編舞和對音樂做出自己的理解版本。
編舞微帶切分的節奏，而他的pop和body control技巧功底抓得比Carlo Darang漂亮到點
，比起Darang他更放大了動作的放與收，放的時候比Darang更延展更牽動全身，收的時候
則把動作做小限縮在小範圍內但細節毫無遺失，而這樣拉高極端的對比，讓他的詮釋段落
變得更清晰，產生自己的舞蹈敘事。這樣的放與收，需要高度的控制力，不然只會看起來
混亂而看不清動作，然而他收放自如，做的完整到點、細節到位，甚至還可以小小即興。
整體俐落爽颯，看起來毫不費力又容易，這樣pop與body control的發揮，說明了
基本技巧正是詮釋舞蹈的一切基礎。一味地認為有自信、性感、力道、swag就是所謂舞蹈
的表現力與詮釋，是完全外行的初學者對舞蹈表現與詮釋的誤解。沒有技巧基本功，
所有都只是虛張聲勢，或許可以煽動台下氣氛，但不是舞蹈，更不會是藝術。沒有技巧，
則沒有能力做到想要的風格，有更高的技巧，能詮釋的風格與音樂理解自然更多。而鄭號
錫使人信服的是，他做的所有技巧、所有詮釋，都看起來不費力，他的身體完全隨他所欲
的展現他想要呈現出的樣子和質地，他要身體怎麼樣，身體就可以怎麼樣。這就
是專業，是多少年練習室裡的汗水才打磨出來的功底，毫不費力和隨心所欲，需要多少年
的努力。
這支編舞的手部語言很多，幾乎帶動整體舞步的敘事。Darang的律動和動作都較集中在四
肢，軀幹少了些，而Martin由肩背帶動手臂的grooving明顯。鄭號錫和Martin類似，手部
語言牽動了全身，甚至帶動整個身體都有轉動，連頭部都一起自然變換面向與視線，讓延
展更徹底，尤其Don’t be ashamed you see love is a game and I still want to
play這句中，他比原作多加了一個和手部呼應的抬頭仰望，瞬間拉出了和Martin版本不同
的氛圍、情境、肢體敘事詮釋。另外，他的手部動作與Darang相較之下也更華麗，華麗並
非誇張放大，而是各種細節處理與微小變奏，尤其動作每每延伸到指尖，讓每個舞句更豐
富且完整度更高。另外Darang和Martin的重心都比較向下，動作頓點偏下沈或平移，而鄭
號錫則更上揚，表現出輕盈與跳躍感，而除了前述放大身體延展收縮以外，他也更強化音
樂節奏的節奏快慢差，利用速度與輕重拍變化。
上述所有這些個人肢體特徵和組合，建構了他的舞蹈語言。這確實是個看的滿意也滿足的
舞蹈表演。但其實這些表現亮點，都是只是正常水準發揮，他一直都是這樣，所以也才有
資格被稱為專業，專業度就是體現在這些無時無刻的細節與表現，差別只是在觀
眾有沒有看出來。
那為何Don't Wanna Fall In Love的反響會比其他舞台好這麼多，好的到大家會覺得他果
然是跳這種舞風專業（實際上他並非urban舞者），但事實上論舞台精緻度和所展現的實
力程度，其實寫給母親的MAMA舞台都勝過Don’t Wanna Fall In Love。
在舞蹈實力對大眾而言摸不著也說不清、只有非常主觀的好棒好厲害等非常視覺與刺激性
的感想條件下，Don’t Wanna Fall In Love為何可以引起這樣的關注度和好評？其實很
直觀，因為它是urban dance，urban dance是把street dance的舞蹈即興創造意
義與溝通意義等有機性拿掉，留下showcase性質的視覺美觀性，是專門用於表演的舞蹈形
式。urban是如此符合普遍意義得好看美麗，所以難得跳了一次urban，才讓大部份的
人想到，啊原來鄭號錫真的這麼厲害嗎。
Urban Dance現在幾乎成為不接觸舞蹈的一般大眾對「舞蹈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既定印象
，從美國好萊塢的Step Up舞力全開系列舞蹈電影開啟對這種舞蹈模式的認識，而kpop接
續，韓國偶像團扮演了重要的推廣角色。實際上urban並不是一個舞種，而是一種
舞蹈表演/表達型式，是用各種舞種—包含hiphop、jazz、國標舞、現代舞、芭蕾，甚
至體操與武術等技巧與元素，使用流行性強的音樂，編排成視覺效果最好的舞蹈，並常配
合音樂的歌詞內容編舞。urban本身就是很適合當作MV舞蹈，是流行性高、視覺觀
賞性高、大眾接受度更高、連帶商業價值也高的舞蹈編制。韓團的舞蹈，基本上就是
urban的簡化，簡化了技巧與編排敘事的難度，配合多人團各異的舞蹈程度，也配合偶像
需要大量的特寫verse部分。而常被誤以為需要天賦異稟才能做到的編舞，其實也就是
urban dance的同義詞choreography，urban dance就是choreography，編舞本身
就是urban的初衷，不編舞則urban不存在，因此編舞其實和舞蹈能力與天分都無關，
而是urban本身的先決條件，所以能編舞不一定是就是好舞者，而跳脫urban以外
，好舞者也不一定搞choreography，用編舞與否來判斷舞蹈程度其實意味著誤解了舞蹈類
別的多元性與廣闊度。
https://youtu.be/h_bX0T76X8U
（Keone&Mari，其中丈夫與BTS合作多次，與其他KPOP男女團也有諸多合作）
BTS舞蹈許多就是出於著名choreographer手中，Dope、Run、 Fire、Am I Wrong、血汗淚
、Not Today、DNA的編舞都出自於Keone Madrid，他和妻子Mari Madrid夫妻是urban
dance領域中威望非常高的代表性舞者，甚至可以說是choreography宗師之一。dance
line成員私下的舞蹈練習也多見Kyle Hanagami、Lyle Beniga、Brian Puspos等著名
urban舞者的編舞作品。簡而言之，韓團舞蹈基本上都屬於urban dance系統，有一些
choreography作品偏向jazz、一些偏向現代舞、一些偏向hiphop，但其實追根究底它們都
不能說是這些舞種本身，他們只是融合各種舞蹈元素的編舞。所以這也是為何韓團偶像圈
會有編舞等於實力的觀念，因為大部份偶像藝人都只是學習老師和編舞家編好的成品舞而
不是自己編舞，如果會編舞，那才是真正算是入了urban dance的門，不然就只是
藝人而不是舞者。這樣以choreography為重、為努力目標的觀念，其實就是urban的價
值觀。而跳脫urban dance領域，世界上還有非常多其他舞蹈與表演的系統，有不
同的價值觀與訓練體系，也創造出完全不同的舞蹈內涵與表演形態。
而鄭號錫以前作為舞者在舞團活動時，就是屬於不同的舞蹈體系。即使現在演藝圈主流和
BTS團體舞都是urban，但鄭號錫除了在團體編舞以外，幾乎是不見任何urban性質
的表演。不論是他個人dance break part、solo舞台、個人舞蹈頻道Hope On The
Street、出道前部落格親自寫的街舞科普文章，都顯示出他是原生的street
dance舞者。街舞street dance，是誕生成長於街頭的舞蹈，乘載了非裔與拉丁裔美國
人在60、70年代嚴重的種族歧視下消極反抗的無奈反叛與自我宣言，是文化與歷史內涵面
向非常重要的舞蹈體系，它舞蹈的形式和內涵都有強烈的群體火拼與自我宣示意味。所有
舞蹈都是肢體語言的開發、探索與編寫，而街舞可以說是這樣語言裡裡面最自由
、放縱恣意、隨心所欲的一支。過去非裔與拉美裔對自由解放渴望與訴說，是街舞的
文化底層，喜怒哀樂嫉妒恨，在隨機音樂下去的瞬間，坦白又誠實的即興出來。
這樣的情感是非常強烈的、非常表達個人的、非常「我」的。街舞舞者的所有練習與
肢體開發，都是訓練出可以表達更多的「我」的語言文字，「我」是這樣、「我」不是這
樣、「我」不屑你們這群白痴、「我」愛/恨這個世界。這個「我」來自底層、來自街頭
，而「我」有話要說。這樣的舞蹈語言，其實非常的私我，每個舞者生命歷程的投射，他
們想要表達的「我」都如此獨一無二。這樣的私我、個體、獨一，是街舞的內核
精神，而如此的精神在舞蹈solo中，經由最初的音樂理解，到技巧開發的肢體語言中
「可用文字」的豐富度，最後才到舞蹈層次的表達與詮釋。street dance在舞蹈
界來說，是非常直觀的情感表達模式，也是非常有機的，因為它是一個注重溝通對話的舞
蹈，battle和cypher的舞蹈模式，不同舞者用不同肢體語言說出來的內容直接碰撞出火花
，因此內容具有多變化可能、不可複製、不可再現的特殊性。
https://youtu.be/3-sX1-_xcWw
（鄭號錫曾在2015年7月26日推特分享的，回顧以前在光州舞蹈學院教他跳舞的哥
哥們所拍的一個短片，本影片是街舞cypher形式，同時也可做為他過去做為街舞舞者跳舞
風格的參考。）
作為每個舞者獨立意義強烈的street dance，追求的是表達每個舞者的表達和人
與人之間的對話，和urban dance編排固定舞步並且視覺效果是為優先重視是完全不同
的出發點。而鄭號錫不論老本行popping，或是感興趣接觸的house、krump，都是扎扎實
實的學習一個獨立類別的新street dance舞種，學習不同的肢體語言。他私下的
自主練習也看得出來是很傳統的street dance舞者，練基本功和freestyle而非成品舞，
即使blog裡唯一的成品舞練習也是他自己編的表演用popping routin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Pcoqt_l1Hk&t=17s
（在Santa Monica Beach拍攝中受到街頭舞者挑釁下，被成員起鬨著，但其實也
是嗆聲意味頗重的回敬。大概只有在早期美國行等收錄中，才得以見到他這樣明顯的街頭
舞者battle模式開啟。）
Don't Wanna Fall In Love沒有不好，然而他所受到的大眾好評與喜愛程度，讓它甚至比
Hope On the Street的freestyle更常被飯群拿來討論鄭號錫的舞蹈實力，但若誤
以為這就是他本有、應有的舞蹈和舞台樣貌，則對他的舞蹈與表演觀念的完全誤解。
這其實顯現了絕大部份的觀眾真的看不懂舞蹈的難易與內涵，所以能判斷的只剩下非常主
觀的「我覺得很好看」。比起看不懂技巧和一來一往瞬息萬變回應只能跟著其他人一起歡
呼驚嘆的old school battle、象徵古典美學但沒有劇情就不知道重點在哪的芭蕾、亦或
看了只想睡但努力說服自己這很深奧又藝術的現代舞。這些舞蹈看起來即使「高
深」又「內行」，都比不上ubran這種所有人都可以看出舞「跳得很漂亮」來得更受歡迎
和易於傳播推廣。
只是既然喜歡的對象是舞者，還是別誤解了他對舞蹈的各種堅持與努力方向。他
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對舞蹈、舞台的理念與構想，以至於他的人生價值觀，都在他的舞
蹈之中，他一直用舞蹈說得很誠實，只是等著觀眾去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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