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份 一九八五
緣份 一九八五
撰文﹕何韻詩
和她的緣份,源於一九八五年。
那年十二月,我跟隨著爸爸媽媽到香港紅磡體育館看了我一生中第一個演唱會。坐在山頂
位置的我,被那些五光十色的舞台效果吸引著。但真正令我著了迷的,是她。當時,演出
已到了安哥的部分,她從台下升了上來,身穿白色珠片晚裝,艷麗閃亮地唱出她的一首名
曲,《孤身走我路》。那份淒美和悲涼,深深地印在我那小小的腦海中,到現在依然能記
起那一個畫面。
那是她的首個演唱會,也是我首個欣賞的演唱會。
而當時的我,只有八歲。
就是在這麼一個沒人能預料到的情況底下,
梅艷芳,改變(影響﹖)了我的一生。
傻頭傻腦的師徒
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轉眼便已一年。
表面上,一切都好像已經平靜下來,生活如常地繼續下去,工作亦如是。
但,在此時此刻,要我一一細數師父留下來給我的種種回憶,卻真的不知從何說起。
能記起的,能回味的,能引我發笑令我落淚的,實在有太多太多。
從一個小歌迷的身份到能夠有幸陪伴她走完她人生最後的旅程,當中的感受和體會絕非本
人有限的筆墨所能形容的。唯一能夠說的,便是到今天,我還是認為,能夠成為梅艷芳的
徒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光榮。
還記得那個晚上,我如常地和她的一班朋友在她家裏吃飯。忽然間,她輕描淡寫地跟我說
了一句﹕
「何小詩,我想收你作我的徒弟,希望我以後能幫到你吧。」那一刻的我,聽到這些說話
,心臟就好像快要跳出來一樣,簡直就是夢想成真啊﹗﹗﹗但礙於那時期的我,在她面前
都還只能像一個小歌迷般結結巴巴的,所以在那歷史性的一刻,都只懂呆呆的坐在那裏,
勉強地應了一句﹕
「?……真的嗎……﹖好啊……謝謝﹗」
就是這樣,傻頭傻腦的一對師徒,糊裏糊塗地連上了。沒有什麼金碗金碟金筷子奉茶跪地
叩頭,但那份情義卻比任何的傳統禮儀都來得更實在。
不厭其煩訓話
回想起來,似乎從來沒太多機會跟阿姐(我們私底下都是這麼稱呼她的)談起心事來,主
要是因為自己怕打擾到她吧,所以我們的溝通亦不算太多。即使如此,心裏卻很清楚,她
是有多麼的疼惜我。也許在眾多師兄弟中,我是唯一一個女孩子吧,她總是會對我偏心一
點點的。眼見她不下數次地教訓(嚴厲地……)其他同門,就是從不曾罵過我半句。頂多
都只會輕輕地拍打我的頭,說為什麼我總是穿得那麼隨便,為什麼總像去買菜一樣﹖那時
,固執的我總會覺得不以為然,總會答她一句﹕「沒所謂啦,這是我的個人風格嘛﹗」而
她,當然是繼續不厭其煩地向我訓話,說著一個藝人應該怎樣每次走出來都以最佳姿態示
人……
後來有一次,她來了看我一個香港藝術節的演出。為了那個項目,我要反串及打扮成一個
寶塚演員一樣,就是要穿上那種釘滿珠片背上有孔雀開屏的服式。那時我心想,這下可威
風了,阿姐應當滿意了吧﹖誰知,當我滿心歡喜地回到後台準備接受她的稱讚時,得到的
竟是她的責備,說怎麼我走起路來竟像企鵝一樣﹗接下來的畫面便是我穿著那套孔雀服飾
,在那人來人往的通道上,來來回回地走了十多分鐘,直至她點頭說可以為止。
梅派獨門錦囊
她便是這麼的一個師父,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對自己的徒弟亦如是。曾經有一段時間,應
該是我剛剛踏入樂壇的第一年吧,她很擔心我會被名利沖昏了頭腦。在半夜時分把我急召
了上她的家裏訓話了一番,也算是唯一的一次訓話吧。她跟我說﹕「這一個圈子,實在有
太多的虛火,會令你很難看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所以,你要緊記,千萬不能『飄』,
一定要腳踏實地努力地幹下去,慢慢地靠著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向前走。」
這個「梅字派」高人的獨門錦囊,至今仍穩穩地收在我的口袋中,幸好,亦總算辦到了。
阿姐對我的支持,可說是無處不在的。這樣說,好像很誇張,但她真的好像守護神一樣,
總會在我最重要的時刻出現。一九九六年七月,我參加新秀踏入這個樂壇的那天,便是她
這個首席評判把我選出來,親手將她的「戰衣」交到我手中。二○○一年,無線十大勁歌
,我拿了女新人金獎,她剛巧亦在後台,默默地為我感到高興。當然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
演出,她能抽空的都會盡量現身為我打氣的。
給她擁進懷裏
而最難忘的那一次,是二○○三年,我和師兄許志安的「拉闊音樂會」。那天晚上,我們
選唱了多首她的金曲作為向她的致敬,而那部分,亦成功地掀起了整晚的高潮。在台上的
我,隱約地看到台下的她,和她眼中的那份欣慰。回到後台,她緊緊地把我和安仔擁進懷
內﹔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已道出師徒之間所有的喜悅。
以後,她向我發了這個短訊﹕
「親愛的小詩,昨晚是非常難忘的一夜,你們令我感到自豪,徒兒﹗好好愛護自己,前途
在你手,我會祝福你。
師父仔」
那次,是她最後一次看到我的演出。
夢裏的她
阿姐經常會叫我不要那麼古靈精怪,尤其拍照的時候(但後來她跟我一起照相時也跟我一
樣裝起鬼臉來,哈哈)。
她又常常說,其實只要我肯稍為打扮一下,也可以「漂亮很多,美人兒一個。」在她離開
我們後的那一段日子,我曾經夢見過她一次,亦只有一次。雖然那個夢很短暫,只見她在
遠方出現了,向我做了一個我平常都會做的鬼臉,然後揮揮手,消失了。但我已覺足夠。
那個夢,好像在告訴我,她在那邊很快樂,我們不用為她掛心,亦不必為她的離去而感到
難過。
牛皮燈籠給點亮
我想,悲傷過後總要堅強地活下去的。是所謂的「報夢」也好,純粹的一個夢境亦好,似
乎都不太重要了。因為我已從中找到繼續走下去的力量了。
我想,在阿姐的眼中,我由始至終都是那個傻氣又自我的小女孩。到今天,很想很想可以
跟她說一句﹕ 「阿姐,我長大了。」
從前你跟我說的每一句話,給我的每一個訓示,我都從沒忘記過。雖然在那個時候我並未
能完全理解,但其實每一個字都被我緊緊的抓在手心中。在你最後的日子裏,你用行動、
用意志告訴了我們,什麼是舞台上的專業。一個舞台上的女王,耗盡了她的一生來換取觀
眾的愛戴,身為她的徒弟,又豈敢怠慢﹖這個牛皮燈籠,終於被你點著了。雖然要在你離
開以後我才能真正的領悟到這一切,但我並未覺得可惜。因為我深信,在遠方的你,定能
看得見我們。當我感到疲倦時,我會想起你那不死的精神,同樣地,當我遇到任何喜悅時
,我會記起你那安慰的笑容。
其實,對於我來說,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因為你已燦爛地活於我心中。
感謝你給我的一切,我愛你。
《2004-12-25.第1885期.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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