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w: [心得] 瑯琊榜 - 訴瑯琊之蘇琰篇(下)(雷)

看板WangKaikkw (王凱)作者 (景琰的心宿二)時間8年前 (2016/06/26 18:36), 8年前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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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China-Drama 看板 #1NRY7G8W ] 網誌有圖版: http://moonvesture.pixnet.net/blog/post/125446901 ** 還是防雷線,但我肯定靖蘇火葬場比踩到雷更悲 **   訴瑯琊之蘇琰篇   ──天涯流落思無窮,即相逢,卻匆匆(下)              姑不論景琰對小殊有怎麼樣的期待,在衛崢事件過後,蘇哲的付出靖王都   看在眼裡,對他的信任與感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微妙的是,理當更為親密的   關係,卻開始疏離。        這份疏離感,是梅長蘇一步一退拉開來的。        他一直希望梅長蘇和靖王的關係,是建立在利益相連上,他們為同樣的目   標努力,不需要牽涉太多感情。可是,靖王對人的信任,向來與情感的投入息   息相關,也不可能對他無情無義。然而,梅長蘇的結局已經註定,若景琰付出   的感情越深,痛苦就越大。        早先因為蘇哲明面上是為譽王獻策,所以兩人不該有所交集。在梁帝再三   敦促景琰要向蘇哲多多請教後,靖王便迫不及待地帶著親近的沈追與蔡荃來訪   。聽得蒙摯轉述三人造訪的原由,梅長蘇對於景琰的費心之舉,不禁有感而言:        「我費盡心血不單單是為了景琰,      大家有共同的目標,誰也不虧欠誰的。」        他不願景琰對他感到虧欠,也不需要絞盡腦汁為他鋪排後路,對此他甚至   是擔憂的,因為後面這一路,他不能也無能與他並行。一如他自言道,發生在   蘇宅的一切,在大業完成後會如同密道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也會淡出眾人   的視線,所以他在靖王腳步越站越穩的同時,便悄悄地準備抽身。特別是當梁   帝表明希望兩人多加親近後,他表現出來的那股生疏甚為明顯。        除了怕景琰對梅長蘇投入的感情太多,也怕蘇哲的權謀形象玷染靖王的清   明。        不管是不是要演給蔡荃和沈追兩個外人看,但看在靖王眼裡,卻不免失落   。在梅長蘇養病期間,穆青看得到人他卻連門都進不了。好不容易聽聞他身體   已見起色,領了沈蔡二人來訪,蘇哲卻只顧與兩位談論朝政,他要插個嘴也難。        此情此景,靖王不由得懷念起兩人無數個秉燭夜談的日子吧。        蘇宅內華燈初上夜未央,高談闊論亦未歇,蕭景琰發話代蘇哲下逐客令,   除了是心疼他大病初癒的身體不堪負荷,不豫的神色底,內心該有幾分吃味,   還有著急。        這麼長的時日未見,景琰是否想對他說說那份遲來的歉意,以及由衷的關   懷?        那人卻笑笑地幫沈追把被他打斷的話再接了回去,這一夜,他與他,除了   大梁朝堂的蒼生與天下,再容不得其他。        他不是真的不懂靖王的心思,只是他接受不起,便婉轉地推開。        就連衛崢向靖王重述當年梅嶺之事時,他也遠遠地坐在書房的角落,與坐   在榻上的幾位間隔著書架,分出彼此也隔成了兩個世界。除了怕自己一時的情   難自抑露出破綻,很明顯地是要與赤燄案劃清界線,不相混濫。可是當他站在   陰影底下,紅著眼滴著淚看景琰為林殊心痛難忍時,他們兩個人之間隔的不是   書架兩側、不是舊友新交,而是生與死、地獄與人間的差別。        那天景琰一口一聲哀嘆著小殊回不來了,他在十三年前就知道,已經回不   去了。        也許梅長蘇原本都計劃好,大業一步步完成,他一步步抽身,等到冤案昭   雪之時,就是功成身退之日。即便是靖王想留他,也留他不住。        他可以把自己存在的痕跡抹盡,但卻沒有辦法將別人對他的感情一一抽離   ,千絲萬縷的不可能不留蛛絲馬跡。獵宮中,靜妃的紫薑茶打濕了蘇先生的衣   袖,母親的眼淚卻打翻了蕭景琰滿肚子的疑問。        從借閱《翔地記》後,靜妃對梅長蘇溢於言表的關懷本來就引得靖王懷疑   ,只是一本書翻來覆去還摘抄出來細細研究,仍是找不到半點可疑之處,只得   作罷。但在春獵會面時,向來沉穩的靜妃不僅對蘇哲的行為舉止超乎尋常,把   脈過後的驟然落淚更讓他驚愕不已。        當靜妃以向梁帝請安為由將他支開,耿直如他雖然說破靜妃的目的,但事   母至孝的靖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到帳外,幾欲克制不了衝動想要再回帳中   ,還是生生地停下腳步。午後的九安山,草原的風拂上他的臉吹入他的心,一   陣冷一陣熱地心緒難平。              對梅長蘇而言,靜妃的淚落在心上,比倒在手上的紫薑茶還要滾燙。        從例行的雙份食盒不放榛子酥開始,他便知道,《翔地記》裡減去的兩筆   已經說破他的身份,靜妃記下了卻沒有對景琰提及,對此他始終心懷忐忑。原   以為,靜妃既然願意為他隱瞞,相見時應當可以在景琰面前安然自若,沒想到   一絲脈象還是讓靜妃情難自持,靖王縱然摸不著頭緒,必然疑心大作。        靖王退出後,偌大的帳中默默地剩下靜妃細微的抽噎聲。坐到靜姨身後,   嘴裡說著安慰的話,嘴角不禁掠過自嘲的笑,脈象早已揭露事實,如今再說無   恙只是更加諷刺。        「怎麼可能沒事!挫骨削皮拔的毒呀,你要遭多少的罪?      你的爹娘要是知道你受了這麼大的苦,這心都要疼死啊!」        「小殊,你以前,長得那麼像你的父親……」        皮相抹去可辨識的痕跡,還是住著林殊的靈魂流淌林家的血脈,即使他不   再明亮卻更為執著,拖著殘破的身子與死神拉拔,與強權對抗,離成功只差一   步,和死亡亦咫尺相望,就算靜姨願意為他做到,也不想假他人之手,誰都攔   他不住。        從奪嫡以來一一細數,靜妃的能力無庸置疑,足以幫景琰登上皇位,梅長   蘇拒絕她,還是源於林殊的責任和驕傲。若非他的事必躬親,當不至耗費心神   累己如斯,雪冤是他身為林家兒子的使命,要親眼見證還要親手完成,才對得   起已逝者,這是他安在自身的枷鎖。        「既然我活了下來,就不會白白地活著。」        重生的梅長蘇既為奪嫡雪冤,便要為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才不辜負父帥   竭力留住的這條命。他堅持林殊已死,除了身體上的面目全非,內心裡他認定   林殊就該和赤燄軍同起落共生死,一如景琰始終被那份不該歸責於他的愧疚所   籠罩,身在其中的他又怎麼可能不想,當年若是能多做些什麼,一切是否就會   有所不同?        所異者,赤燄案,景琰不求死但不怕為此而死,林殊不欲生卻要為此而生。        若說還有其他,便是他想為景琰這條帝王之路鋪墊得多些平坦少些荊棘,   能做得更多,他便少點遺憾。不是只有景琰惦記兩人年少相伴的時光,林殊亦   然,縱使不能相認,但能在身邊陪伴,至少讓景琰不那麼孤單。        看著林殊長大的靜妃知道是勸不了他的,所以只能忍著心和他一起瞞景琰   。可是疑心一旦生起,所有的解釋都像是謊言,一切的真相皆化作騙局,即使   靖王不願意懷疑母親與蘇先生,也不由得敏感。早前對於蘇哲的熟悉感,也許   來自巧合,可能因為多心,但靜妃異常的態度,說明兩人間有不為他所知的秘   密,疑心加上零碎的線索,將拼湊出一個越來越清楚的答案。        因此,靜妃這次失控,帶給景琰的衝擊是莫大的,對梅長蘇也是。雖然兩   人刻意引導,若景琰非要追根究底,梅長蘇的身份也將呼之欲出。所以在面對   景琰時,蘇哲只能步步為營,可是越在意往往越容易露出馬腳。或者該說,在   靖王的放大檢視下,丁點的錯漏都可以是致命的。        何況面臨譽王謀反,三千對五萬的殊死之戰,沉重的壓力讓梅長蘇無暇他   顧,越是全神貫注於籌謀應變之策,無須思考的直覺和習慣越會在不經意中流   露。        當他順手抽出景琰的佩劍直指地圖,劍光閃爍間映照出過往的一幕幕。        映照出靖王的滿臉震驚與梅長蘇的憂懼恐惶。        當他與景琰討論調軍的往返路徑,兩人的思緒默契得如行雲流水,忘了飛   快的速度蒙摯無法跟上,也忘了兩個人理所當然的秘密小徑,其實不為人知。        霓凰再次成為理由,只是這一回,反倒出自靖王之口,看似為梅長蘇解套   實則將他綑綁得動彈不得,他再不敢對上景琰的眼睛,嘴角掠起的笑,既是牽   強又充滿自嘲。        離開營帳前,靖王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長,一句話更道盡萬千:        「蘇先生也不能有事。」        短短幾字是令人窒息的灼熱,但戰事的鼓聲隆隆逼近,蘇哲已顧不上這些。              九安山之變,雖驚險萬分也順利落幕,然而戰後諸事如麻,一時間靖王也   無暇細想蘇哲和母親之間的周折。不料九安山捕獲的怪獸,引起梅長蘇激動的   情緒和不尋常的舉動,又落下一道謎題。靜妃為怪人看病時,兩個人熟捻的互   動,不像是初識之人,抵不住景琰的追問,靜妃只得託言道,蘇先生竟是恩人   之子。再問了蘇哲與怪人淵源,說是久遠前便相識的朋友。        母親有段他不知道的過去,蘇先生有個他不認識的朋友。        他們站在他的跟前,面目依然熟悉,感覺竟如此遙遠。        「好!一切都很正常,我不問了。」        拋下這句話,靖王提著藥箱率先離去,並不辭別,留下身後的兩人面面相   覷。此番略顯無理的舉動,正說明蕭景琰的心中有股氣又不知從何發起,在他   看來,一切問題雖有完美的解釋,更像是覆上精緻的鼓面,而他被蒙在鼓裡。        「我相信母親,也相信蘇先生。      只是你們每個人都有秘密,反倒讓我覺得孤獨起來。」        「你走的,原本就是一條孤獨之路,走得越高,心越寂寞。」        靖王的耿直,主要體現在萬事由心,無論對事對人皆如此。他的心地光明   坦蕩,唯有庭生一事不敢對人言。與人論交,以誠相待不願擺弄手腕。景琰不   會天真到以為世人皆如他一般,但對於親近在意之人,不免會有相同的期待。   當下他視為摯交的蘇先生,乃至最親的母妃都有不願向他吐露之事,其失落感   可想而知。        他握有的權力越大,他的心與他人的距離也越大,眼下他難以適應處在於   ,並不是他主動與人拉開距離,而是人們漸漸離他遠去。        「這幾日,我時常回想起過去,      有兄長引導,有朋友扶持,每天心都是定的,時時都很開心。」        如果說,這是他成為帝王前必經的成長,要付的代價,卻遠遠不是他所預   料及期望的。都說高處不勝寒,奪嫡是雪冤的手段,並非他衷心所求,若失去   的恰恰是在意的,如何能不懷念起曾有的溫暖?        如此地諷刺,因為過去的人事太美好,所以他想復其清明於萬一並執著不   已,可是在追求的過程中又遺落僅存的美好,而努力重復的那些,也只似鏡花   如水月,再完美,亦不可觸及。        他是最怕孤獨的人,卻要當起世上最孤獨的那個人。        由此,便可體會小殊對景琰的虧欠感從何而來。年少的景琰不必光彩奪目   也不求引人注意,但日子是既踏實又開心,只要有小殊、有祁王兄,便日日是   好日。如今,力圖雪冤的梅長蘇,卻要推著景琰走上一條與他所求背道而馳之   路。        靜妃瞭解景琰,因此她何其難受,百般不忍,但路既啟程已沒有回頭的可   能,她只能盡力安慰他、陪伴他,卻沒辦法和他一起跨過心頭那道萬丈深淵的   鴻溝。        「景琰,你心頭的重負,只有你自己能承擔,我幫不上你。      但是我相信,總有那麼一天,當你重新回頭看時,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在你身邊,也是有朋友扶持的。」        雖然靜妃口中的「朋友」意有所指,但對靖王來說,此時的他只能另有所   想。        那麼,在靖王心中,梅長蘇是否已經算得上朋友了呢?        答案是肯定的,營救衛崢時兩人雖有衝突,但早前景琰已當他是朋友,誤   會化解後,這個摯交在他心裡便根深柢固了。只是梅長蘇後來對他疏遠而淡漠   ,他不是真的遲鈍,是察覺了雖感失落但不強求,依舊赤誠待他,從春獵一路   的照拂,營帳位置的安排,帳內的一應需求,無不顯示靖王對蘇哲的細膩之處。        當然,因為在意,某些時候景琰會對蘇哲的生份有些小情緒,好比與霓凰   無話不談,探病時他不得其門而入,和沈蔡二人論政將他旁置,甚至是對怪人   不惜割血餵之。這種情緒不是對梅長蘇生氣,而是對自己著惱,他想做得更多   卻發現不見得被接受,想要敞開心房又發現對方門戶緊掩,然而這皆緣於對朋   友的關懷和擔憂,也因為這些表現,讓他的耿直中帶有率真,更顯人物可愛。   對他來說親疏一向有別,所以當蘇先生跪求靜妃為聶鋒診治,他會說天色已晚   明日再請。一見蘇哲身體有恙,便連夜奔向母親宮中將人請來。        「景琰……別怕……」        靜妃行針時他不安地坐在床沿,梅長蘇的囈語,是把揭開謎底的鑰匙,一   時間恍然大悟。蘇哲方甦醒,他依然坐到了床沿,笑笑地,神情是那麼篤定,   追問梅長蘇父親的名諱,甚至毫不掩飾目的,他就是要用兩人的答案對質,拆   穿那張蒙蔽他的鼓面。        只可惜,這個亦真亦假的謊言,他找到的缺口,恰是真相的一角,牢不可   破。        「母親,你知道嗎?昨天夜裡,我突然有一個念頭,      一個非常離奇,非常瘋狂的念頭。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以為……      我幾乎就可以確認,他是小殊。我居然以為他就是小殊。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瘋狂的念頭。」        「小殊不會再回來了,就算回來,他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小殊當年,是那般驕傲張揚,爭強好勝,      在戰場上銀袍長槍,呼嘯往來,從不知寒冬雪意為何物。      而梅長蘇呢,他總是低眉淺笑,算計人心,      他總是擁裘圍爐,沒有一絲鮮活之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他們兩個人想在了一起。」        那夜,是他困在梅長蘇這個謎團裡最最清醒的一刻,也是最最瘋狂的時分。        此前景琰總是用理性決斷每條線索,壓抑感性的直覺,可是從這段自述中   不難發現,他自以為的理性,不過是為感性找個藉口矇了自己。根本的原因,   是他情感上不能想像更不願接受,驕傲張揚的小殊會變成算計人心的梅長蘇。   雖然太多線索指向兩個人極可能是同一人,他卻為它們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輕   輕帶過,但曾有的懷疑會在心底沉積,他口中瘋狂的念頭,不過是懷疑已經深   厚到不可忽視,露出水面而已。        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連懷疑都令靖王自覺瘋狂而幾欲崩潰,無怪乎林殊對相認感到恐懼不安。        走到這裡,梅長蘇知道,離開景琰的腳步已經不能再耽擱。              「雖然凶險,但是此役之後,沒有任何人,可以阻礙景琰了。」        由九安山返回後,蕭景琰離嫡位只有一步之遙,朝政上已沒有任何皇子可   以分庭抗禮。經歷譽王叛變與自戕的衝擊,梁帝一下子老了許多,身體快速地   衰敗著,對他也更加倚重。前程有如繁華似錦、烈火烹油的景象,和靖王的滿   面愁容、鬱鬱寡歡的模樣,恰成鮮明的對比。此情此景,不說靜妃與梁帝,也   不談沈追和蔡荃,連心寬的蒙大統領都看出來了。        「他現在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累是難免的。      我身邊還有你們可以說說真心話,他身邊有誰呀?      就算靜妃娘娘可以寬慰他,可是畢竟還隔著宮禁呢!」        蘇哲向蒙摯解釋著,不依不饒的蒙摯第一百零一遍地勸說兩人相認,也第   一百零一遍地遭梅長蘇的白眼。但是,如同他的憂心忡忡不在聶鋒的病況,靖   王的悶悶不樂也不為沉重的擔子。困擾他們的是同一件事,牽動情緒的是彼此。        聶鋒的毒僅有三層,有藺晨在,解毒一事無須擔心。靖王參理朝政也不是   今天才開始,以前絆手絆腳,現在順風順水,哪裡值得煩心?        在此形勢大好之時,他們都在思忖著該怎麼拉開昭雪的序幕。景琰顯得迫   不及待,雖強行壓抑卻有些按捺不住,所以表露無遺。梅長蘇等待契機,他能   忍也忍得住,可是習於擔憂的他既怕時日無多,更怕飛來橫禍。        登高易跌重,對景琰如是,對站在他身後的梅長蘇亦然。        何況,潛逃的夏江,暗伏的滑族,隨時等著給他們致命的一擊。比起這些   ,梁帝身雖衰權仍在,依舊能在頃刻間顛覆他們的命運。        「對陛下而言,祁王當年是不是真的反了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果一旦想反的話,就隨時就可以反。      殿下,您現在切不可給陛下這樣的想法呀!」        對此,景琰會感到迷惘,可是曾身在其中的蘇哲看得自然清楚,靜妃也很   明白。於是景琰受封東宮之後,靜妃明言當下並非提起舊事的好時機,梅長蘇   也特意讓霓凰前去提醒。        微妙之處在於,蘇先生的話還需他人轉述,而非親自告知。        那日,景琰身著紅衣一步一重地踏上金殿接過印信,另一頭,靖王府與蘇   宅的密道即將封實,了無痕跡。其實從九安山回來之後,密道就形同虛設,或   者該說,當中已被一道名為「林殊」的牆,嚴嚴實實地堵起。        不是梅長蘇單方面的刻意閃躲,靖王也有意無意地逃避兩人的會面。        對景琰來說,將蘇哲假設為林殊是個瘋狂的念頭,縱然「梅石楠」這個名   字讓一切想像戛然而止,卻還是留下了影子。有過那樣的懷疑後,於他,既對   林殊有慚,也對蘇哲有愧,困窘著他無法自在。        林殊是如此明亮而驕傲,他竟然將之認定為他們所厭惡的權謀之士,如何   不慚?而蘇哲對他竭盡心力的付出,卻被他當成另一個人的替代,怎麼不愧?        是以,他對雪冤之事著緊,除了本就勢在必行,多少還帶點補償的心理而   想盡早完成。但面對梅長蘇就複雜許多,一來,他既怕見面時,那些熟悉感又   勾起被他壓抑的妄想。二來,他需要時間重新整頓面對蘇哲的心態。        還記得初到獵宮,靖王親自探看並叮囑梅長蘇的的營帳安排。大隊返京時   ,中途休整只見列戰英慰問蘇先生的舟車勞頓,不見景琰身影。        只不過,回到京中的他好不容易調適停當,朝政繁瑣無暇分身是一回事,   梅長蘇不再當面直言而請人轉達,又是另外一回事。於是乎,他的魂不守舍不   僅是對重審赤燄案掛心,還有幾分,為蘇哲的疏離愁悵。        如同在九安山懷念年少時光,為當下的孤獨覺得神傷。回到金陵後,看著   滿朝俯首稱臣,又怎麼可能不想起那人和他爭辯政務的日子,為此刻的寂寞感   到空虛。他不是不喜歡太子妃,但柳澄的孫女再好,卻擺脫不了朝堂勢力的考   量。純臣良佐雖多,在無黨可爭之時,表面的心悅臣服,有多少是因為政治現   實的不得不低頭?        他看得見每個人對他的笑,但看不透對他真心的人有幾多。        金殿寒鴉,玉階春草,就中冷暖和誰道?        走得越高,心越寂寞。        還沒有走上至尊之位,他已寂寞如斯。              梅長蘇身邊圍著的真心人很多,他卻只能讓自己孤獨。        地獄歸來,不可久留。        所以,他雖不忍,還是讓景琰獨自經歷這條路的寒冷與寂寞。因為他更不   忍,一旦相認了,景琰要為他過去的痛苦難過,還要為他將來的離去悲傷,不   如就讓記憶中明亮的林殊,繼續活在心裡陪他走漫漫長路。        他多麼害怕看到熟悉的人們為他備受摧殘的身心懊惱而痛苦,遠比火寒毒   復發還要折磨著他,在霓凰與蒙摯知曉真相時,他的殘驅已難支力。於是面對   景琰,他除了瞞一時便一時,亦無他法可循。        他已經不起心緒的磕磕碰碰,而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我機關算盡這麼多年,      不能到了最後關頭,讓自己成為導致敗局的變數。      這樣就太對比起景琰了,所以我一定要拜託你。」        「靖王自有他應該承擔的東西,他也不是那種承擔不起的人,      何必覺得對不起他?      說到底,昭雪舊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你就是在這點上過於執念了,才會讓你這般心神疲憊。」        比起十二年來的籌謀,進京近兩年是對蘇哲身心最為折騰的日子。心的折   騰又比身的折騰來得巨大,除了時勢多變使思慮不停,最主要的是每每面對故   人,對他都是一場煎熬。若算起他倒下的時候,十有八九都是為了重逢、為了   真相。就像他曾對霓凰說過的:        「我現在一想起以前的事情,心裡面就像有一座冰山被火烤著,      一時暖暖的,一時又透著刺骨的寒意。」        景琰的確不是承擔不起,為了雪冤走上奪嫡之路,將來還要肩負大梁天下   ,他要承擔的太多,所以林殊對他有愧,想要在有限的時光內為他分攤。在過   程中,又要提著心吊著膽,唯恐身份被識破,每次景琰瀕臨真相時,他無不被   這樣火的熾熱、冰的寒冷交迫著,所以心神這般疲憊。        在藺晨看來,林殊與蕭景琰攜手走上這條路,既是心甘情也兩願,自然沒   有誰虧欠誰。但是他瞭解林殊卻不真的懂蕭景琰,他不知道對景琰而言最最在   乎的是小殊,皇位於他何止如浮雲,過去十二年他避而遠之,現在為了小殊,   願用一生的孤獨換所愛人們的萬世清名,以及海清河晏的期待。        最可悲的莫過於,走上那個位置,他付出了一生,林殊也付出了性命。        「我不想他活在我心中,我想他活在這個世界。」        連霓凰和蒙摯都會為林殊的決定感到心痛,何況是景琰?        如果一開始他便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他不會願意。        也因為景琰不會願意,所以林殊死瞞活瞞就想瞞到底。          不知是蒼天的慈悲還是殘忍,不管是林殊想逃還是景琰想躲,那片橫隔在   他們之間的窗紙,被梁帝的手持夏江的刃生生地捅破,赤裸裸而血淋淋。        蘇哲跪於金殿之上,高湛細細地查驗著自己的雙臂、頸項,他便明白再瞞   不住。梁帝雙眼如鷹,巡曳在他身上的目光灼灼,梅長蘇感到徹頭徹尾的冷,   為了高堂上的帝王無情面,也為了即將到來的,江頭風波惡,離合是悲歡。        該來的總是會來,精雕的殿門咿呀而開,背著光,熟悉的身影不遠而來。        景琰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探詢,而蘇哲卻無可奉告。        直到夏江來,直到夏江指著他憤懣說道:        「他──就是當年與皇長子勾結謀逆,僥倖逃生的赤燄餘孽,      赤燄主帥林燮之子,赤羽營主將,林殊!」        梅長蘇貌似平靜地轉身看向梁帝說道:        「夏首尊,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不見景琰的表情,但林殊的靈魂都在景琰心緒的一震一顫中,悄然碎盡。        縱然只餘梅長蘇的空殼,還須拚卻盡,力保景琰的全身而退。              「兒臣不信……」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蕭景琰的腦海一片空白,僅迴蕩著這四個字,無論梁   帝如何地問,他也只答得出這個四個字。假使,一生顛狂一次需要莫大的勇氣   ,一而再、再而三時,如何能不懷疑,自己是否不曾真正醒過。        往事如煙亦如流,他偏就是,樁樁件件記得這樣分明。        每一縷梅長蘇不經意遺落的影子,都嵌合在林殊的身上。        景琰不再以瘋狂形容自己的念頭,真正瘋狂的是他的不敢相認。        曾經驕傲張揚的林殊,如今低眉淺笑的梅長蘇。        他沒瘋,只是一直不願意醒。        「萬事不能強求,逝去的,永遠也不可能再找回。      就算小殊,還能回到這世界,只怕,他也不再是當年的小殊了。」        此刻他才懂得母妃這兩句話的全部意義。          原本,景琰進宮前想不透父皇如此大的陣仗是為哪樁,現在一切都有合理   的解釋,包括霓凰的擔憂、蒙摯的緊張。起初疑問著,不明所以的景琰為什麼   會乾脆地同意霓凰劍指宮城的提議,可若是對照衛崢事件,他既然願意帶府兵   和巡防營衝到懸鏡司救人,為了問出烏金丸的下落,不惜到天牢中拷問夏江,   甚至為此殺人都在所不惜,眼下肯為蘇先生大動干戈也不讓人意外。只不過,   如果他知道深陷宮中的是小殊,恐怕無法冷靜地分析局勢,敢隻身入宮確認情   況後再伺機而動。        但也得力於景琰的渾然無知,其震驚的表情才顯得自然真切。在梁帝認知   中,景琰的耿直不懂得裝腔作勢,遑論為了林殊與赤燄案曾對他多所衝撞,又   怎麼可能藏得住?善疑的梁帝不相信片面之詞,他只相信自己所見所思的結論。        可近兩年的歷事練心,景琰懂得收斂知道隱藏,審時度勢的功夫不是不會   ,而是以前不屑為之。當然,他的震驚不假,只是有過獵宮的懷疑,梅長蘇即   是林殊不再難以想像,激動平復後他理清來龍去脈,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澄   澈。        對觀眾而言,瞭解真相後的景琰如此平靜,相較於每每為了小殊落淚、為   了赤燄舊案爭辯的畫面,實在太不尋常了。但眼前如履臨深淵,踏錯一步兩人   都不再有機會重新來過。長伴君側的日子讓他對梁帝的心性有更深的瞭解,想   要保住小殊,他必須更冷靜、更淡然地看待夏江對蘇哲的指控,否則將坐實梁   帝的猜測。        梁帝以為,面對林殊,景琰無法冷靜以對。     可事實上,為了林殊,景琰比誰都要冷靜。        以前放縱性情,是因為所傷所害者唯有自己,不妨求個痛快。但如今,等   的盼的人就在眼前,便是全心全意只為了護他周全,個人的情感即刻被拋諸腦   後。        當夏江與蘇哲唇槍舌戰間,他靜默著,撫平情緒也觀察梁帝的反應。        蘇哲論述的脈絡很清楚,由於火寒毒實是駭人聽聞,也不易驗證,趁其模   糊之處,他一開始便將夏江指控他為林殊的目的引向奪嫡。因為此局勝敗關鍵   在梁帝的態度,而梁帝的認知中,夏江與景琰有舊怨,曾將衛崢被劫嫁禍予靖   王,如今栽贓蘇哲為林殊亦可類推。九安山事變中林殊與蕭景琰,所求本不在   殺人復仇,梁帝自然無恙。但梁帝不懂他們追求的真理是什麼,只會著眼於爭   權奪利,所以景琰歸還兵符護駕返京,對比夏江與譽王勾結叛變,孰忠孰奸在   心中自然有所計較。而梅長蘇坦然承認的態度,反而讓梁帝對於夏江的指控滿   腹狐疑。        「夏江現在所做的,無非就是在臨死前,      想在父皇的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罷了。」        順著這個脈絡,景琰不辨證蘇哲是否為林殊,而是直擊夏江的居心叵測,   使他與蘇哲無端受累卻百口莫辯。類似的場景,勾起梁帝對衛崢案的記憶,而   最後梅長蘇的大膽假設,將賢妃與獻王一舉拉了進來,觸動梁帝對奪嫡的敏感   神經,將夏江徹底打成一個翻弄朝堂的小人。        就在他們稍稍鬆一口氣的時候,夏江這個擅於撥弄人心的惡鬼,又拋出了   一句話企圖將他們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陛下!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啊!陛下!陛下三思啊!」        基於懷疑,梁帝認為夏江求私利而別有用心。同樣為了懷疑,他不會讓林   殊有機會茍活在世。別人的性命於他不值一哂,與手中的天下相比,這些何異   於草芥和螻蟻,可以鄙棄。就算是名重天下的麒麟才子又如何?當年享譽朝野   的皇長子、威震天下的赤燄軍,不都在一念殺機後屍骨無存?        待夏江離開後,兩人與梁帝的戰場才正式拉開序幕。他們都猜到接下來會   是什麼場景,蘇哲因為看透所以心如古井,景琰看透了但不敢置信,而顯得憂   心忡忡。十三年前林殊便認定蕭選的涼薄,景琰曉得赤燄案源於父皇的猜疑,   可是始終不願相信他會毫不留情。        無論是小殊還是祁王兄,誰和誰不是親骨肉,何須至此?        高湛端來的毒酒,生生將最後一分溫情脈脈都給澆息了。如果說,早前景   琰對梁帝的不諒解,來自他不辨忠奸被小人蒙蔽而殺子屠臣。現在,他徹底領   悟,只要有威脅,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梁帝不會留下半點情面。        最是無情帝王家。        蘇哲掠過譏誚的笑,端起酒,這人對梁帝早已絕望。        景琰取過他手中的玉杯,醇厚的香氣撲鼻而至,未入喉,已醉生也夢死。   直視梁帝的憂憂惶惶,他不肯定,他的生、他的死,這人更在乎哪一個?        手微微地傾,他們的生他們的死,不想再由他決定。        哪怕要,夢滅,而酒醒。              林殊認真地想過,保住景琰而他在金殿中毒發身亡,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雖然看不到翻案的那一天,可是景琰定會昭雪赤燄冤情,有靜妃娘娘在,位登   九五也是早晚的事。        有遺憾,但不必面對景琰既痛又悔的模樣。        那是比遺憾更難癒合的傷。        他雖是巧舌如簧的江左梅郎,但也是深明君心的赤燄少帥,他有把握說動   梁帝對夏江信任全失,卻對抹去他的猜疑無計可施,就算沒有夏江臨去前的提   醒,不出幾日,蕭選依然會對他殺之而後快,屆時景琰若為了保他不顧一切,   反倒壞了大局。        長痛,不如短痛。        就在他以為,該為這漫漫浮生搏一醉的時候,他的酒落入他的手,眼前翻   飛出祁王兄一飲而盡的決絕貌,不由怔忪。可景琰終究與祁王不同,此時彼時   ,如今帝王遲暮,華髮生兮星鬢垂,已經少了那麼些殺伐決斷的氣力。        梅長蘇的氣力,也在那杯酒傾盡時,所賸無幾。        預想的結局並沒有降臨,低著頭,他只想要逃離這裡。        這一刻,不見得是梅長蘇身體最羸弱的時候,卻是求生意志最薄弱的瞬間   。一直以來,不能和景琰相認是他最堅持、也最恐懼的事,現在身份被當眾揭   破,他能夠忍受景琰視他為陰詭之士的鄙夷目光,但不知該怎麼面對景琰眼底   的林殊漸黯然漸憔悴。        重逢後的每分回憶,是苦是甜,都是插在景琰胸口的利刃。他瞭解景琰,   所以他的痛苦都等而落在自己心中,甚至因為隱瞞的愧疚而更沉更重。        回到蘇宅,他很快地陷入昏迷,病勢凶險。              凝望蘇哲蹣跚的身影,景琰連上前攙扶的勇氣都沒有。        這一回,他終於趕上了,也保住了他,卻沒有絲毫的欣喜之情。        景琰看著他從身邊走過,在蒙摯的扶持下遠去,蘇哲蒼白著臉連一眼都沒   有看他。只差一個眼神,卻是人間最遙遠的距離,他無法不感到哀傷。        走向芷蘿宮的腳步沒有遲疑,與他共有的記憶蜂擁而至,每個片段的意義   已然不同。好的壞的,現在感覺都是痛的。梅長蘇對庭生的關懷備至。對救不   救衛崢時的猶豫再三與斷鈴時的心痛難忍。在雪中勸阻他,脫口而出的那句蕭   景琰。在獵宮時不由自主抽出他佩劍。昏迷中的囈語呼喚。除了小殊,誰會有   這樣的感情、那樣的神態?        景琰突然發現自己也許是這世上最寂寞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思念的小殊   就在身邊,而他卻渾無所知,曾經有過機會,只是錯過了剎那,就此蹉跎了永   遠。        以往他的淚水都是克制地泫然而落,這次再也克制不了地奔騰而出。        「小殊對你的期許,與他人不同,你明白嗎?」        「我就快認出他了、我應該要認出他來的……」        每一句哭都是那樣撕心裂肺。        景琰也瞭解小殊,所以能領會執意隱瞞他的理由。他不會忍心讓林殊為了   雪冤變成陰詭謀士,也不會由著他熬油點燈、親身涉險,少了梅長蘇的費心籌   謀,他們便無法走到這一步,甚至難以安度金殿相認這一關。他也懂得,驕傲   的小殊,希望金陵城最明亮的少年永遠活在他心中,不會改變,所以不願讓他   知道自己的面目全非。        只是,瞭解不代表釋懷,年少時景琰幾近寵溺地包容林殊的縱情任性,一   句玩笑話就讓他跑遍東海尋一顆鴿子蛋大的明珠,隨他取笑他是頭大水牛也不   見生氣。他不會怪小殊欺騙他,但他不能原諒自己沒有認出他,更因此傷害過   他。        那麼,小殊對景琰的期許又是什麼?        為赤燄昭雪冤情,為大梁重復清明,做個使江山永固,子民安康的好皇帝   。當年祁王兄的風華雖難望其項背,至少能承其所志。        那是祁王兄的心願、是小殊的心願、是大家的心願──        也是他的心願。        「小殊現在,最能依靠的人就是你了。      景琰,你要答應我,沉住氣,一步也不能邁錯。      現在的形勢,你還經得起失敗,可是小殊……      他已經經不起了。」        他已經經不起了。        這幾個字,便足以收束蕭景琰全部的情緒。母妃的這句話、金殿前的九死   一生,都提醒著他,眼前走的是怎樣一條如履薄冰的路。他不是不傷心不難過   ,但更害怕的再也保不住小殊,方才梁帝的態度,無不顯示若林殊的身份一旦   曝光即刻朝不保夕。十三年前的小殊是怎樣的憤恨而死,使得他重生為梅長蘇   ,十三年前他不能為他們做的,現在無論如何都要為他做到,只是沒有把握他   究竟還有多久可做。        而且情感上,他若為此難過,小殊只會更難過,景琰忘不了蘇哲離開金殿   時,彷彿多走一步病骨就要支離,卻迫不及待地躲開他視線的模樣。唯有他的   心定了,林殊的心才能定。        縱然相思成災,如果小殊不能面對他,他便地老天荒地等。等過他的命在   旦夕,等過他的沉痾漸癒。等到了言侯壽宴上杯觥交雜間彼此錯身的默默無語   ,等到了天牢寒字房前望他靜定的側臉予之沉聲的誓言。        太平淡了,平淡地好似在大海前將要匯流的水,那樣悄然無聲、那樣索然   無味。失落之餘,試圖思量後纔發現,不過是曾經滄海下的深水靜流,景琰的   每分平淡,都是為著林殊的體貼與溫柔。        年少時陪他一起張揚,如今為他學會隱忍。        蕭景琰現在偶爾還會寂寞,但不再孤獨,因為他知道,眼前每一步心路都   找得到小殊過往的足跡,在前頭領著他走。這一路都凝著他的心血,熒熒爍爍   ,怎忍辜負。        不能辜負。他深吸口氣,將曾經重重提起的感情,那麼輕輕地放下。              眾所期盼的契機,驛馬再慢,謝玉的死訊終至金陵。        東宮登時緊鑼密鼓,蘇宅仍舊歲月靜好。        自景琰受封太子後,雪冤一事,不管身份是否被揭穿,蘇哲已無插手的餘   地,所以致力於鏟除滑族餘孽以保大梁安定。因為要循正道為當年平反,只能   在朝堂上,而梅長蘇不允許自己這樣的陰詭謀士立於大梁金階前,無論是蕭選   當朝時,或是景琰登基後。但景琰一定不這麼認為,他尚且幫蘇哲安排後路,   怎能不為林殊重返盤算。所以,在翻案前有些話他必須和景琰說清楚。        「重審舊案的準備已經十之八九,      赤燄的清名很快就能重現天下,      你為什麼要說,不能和以前一樣?」        「就算這件案子翻得再徹底,我也只能是梅長蘇。      不能變回林殊了。」        和以前一樣。        這是他們醒著夢著,都渴望著的一件事,都盼著同一個人。        景琰終於等到他的小殊,但他再也做不回原本的林殊。        對蕭景琰來說,不是原本的林殊又如何?只要他是小殊,不管面目如何變   都情誼不改。還記得景睿到南楚前,豫津這麼說著:        「變了又怎麼樣?我們不是一直都在變嗎?      如果,如果你回不到從前的你,那也沒關係啊!      景睿,我只是希望咱們的情義不變。」        於景琰也是一樣的道理,但當事人卻不可能如此坦然,對蕭景睿來說很難   ,對林殊來說更難。於私,林殊不能接受殘缺的梅長蘇等同當年金陵城中最明   亮的少年。於公,他不能讓蘇哲和林殊真假難辨的身份使赤燄清白遭受懷疑,   也不能讓梅長蘇這個陰詭謀士玷污景琰的清明形象。景琰也許不在乎,但林殊   真的介意。        景琰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他更在乎小殊的委屈。        「其實不做回林殊,也不算委屈。      我已經做了十三年的梅長蘇,早就習慣了。      就讓當年的林殊,永遠保持大家記憶中的樣子,      不也挺好嗎?」        他真的不委屈嗎?        從他決定成為梅長蘇開始,便不在乎這個地獄歸來的鬼魂是何感受,甚至   自我鄙棄著。放下林殊的驕傲、明亮和坦蕩,他才有辦法行自己口中的陰詭之   術走到今天,才能把景琰的誤解視作理所當然,將自己的心痛當成罪有應得。        如果,他認為梅長蘇這陰詭謀士罪有應得,如何會為他感到委屈?        但這正是景琰為他覺得委屈之處。        他知道林殊如何看待蘇哲。那一個令人瑟縮的冬日裡,偎在碳盆邊卻冷著   臉寒著心,說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狠絕之人。這樣的篤定,其實是一種很深的絕   望,縱然林殊的赤子之心未死,卻註定要困在梅長蘇的冷心冷腸裡憂傷以終。        十三年來他已經為雪冤犧牲了太多,為什麼連最後救贖的機會都不肯留?        但景琰也知道,如果不能回到當年的林殊,他情願不要。寧為玉碎,不為   瓦全,一向是林殊的驕傲。這人口口聲聲說林殊已死,可是正因為林殊的心不   死,才執著如斯。        是執著,也是尊嚴,景琰何忍撕破?        梅長蘇說著說著,掠過淡淡的笑,笑虛妄的念想,帶著悲涼。        撇過臉想藏住已經紅了的眼眶,景琰能忍的,只剩淚水。              身份揭曉,還冀望大家只記得明亮的林殊,算不算癡人說夢?        蘇哲笑自己的癡頑,是夢早應醒矣。        挽不得弓降不了馬,這副殘驅就算金裝玉裹也當不成赤燄少帥,不如讓林   殊葬在梅嶺的荒煙漫草做萬骨枯之一。他便是江左梅郎,生於江湖忘於江湖,   不計生前生後名。        但景琰不能忘,他忘不了小殊,也忘不了梅長蘇。        「蘇先生便如同我本人。」        彼時他對林殊說,我的就是你的。     此時他對蘇哲說,你如同我。         無須論及我的你的,因為你我不分彼此。十三年的分別將他們的身體遙遙   相隔,卻把他們的靈魂緊緊相貼,不是兩人分攤,而是願意承擔所有,無一遺   漏。        不管他要當林殊還是梅長蘇,景琰與他之間無須分別。        不要、再不要一個人承受那些黑暗的痛苦的。        這份心意,林殊如何不動容?只是他太習慣當景琰身後的梅長蘇,把林殊   的感情收得太緊密,戒慎恐懼地待在他身邊,以致於相認後,恍然記不起怎樣   的表情和語氣與他相處,才是他的小殊。        「殿什麼下!      就算我聽你的,不去爭林殊這個身份,      難道你在我面前,還一直是梅長蘇嗎?」        金殿相認後,景琰心中對小殊的情緒是滿溢的,表面平靜不是不在乎,而   是太在乎所以傾全力地克制。這次會談,幾度眼眶盈淚,卻被他一收再收,不   想讓小殊因為他的難過而更難過。可是,還有些感情是無法妥協的,景琰可以   接受蘇哲的淡漠,但不能對林殊的生份坦然,這一聲吶喊,不過是將壓抑的情   緒宣洩出來。        這一聲吶喊,是真性情,是那個十三年不變的莫逆至交。        在心裡的一角,始終正當初、正年少。        這一喊,林殊唯有怔然。        景琰……        有多久了呢,只敢在夢裡叫這個名字,是他牙牙學語後便常常呼喚的那個   人。他又花了多久反覆地練習,讓他們兩個相對時,他是他的殿下而他只是他   的臣?        望著既失落又期待的眼神,這人等這聲喚等了好久好久。哪怕只一聲,其   實償不盡景琰十多載的夢迴無數。        哪怕時日無多,梅長蘇和林殊,都將要回歸來處。        「小殊,你跟我說句實話,你的病還好嗎?」        「痊癒是不可能了,      我現在就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再也打不過你了!」        蘇哲攤開雙手,狀似輕鬆地用林殊明朗的笑,對他。迴避了問題,他不想   讓生離死別的愁悵,攪擾了所剩不多的相聚時光。        景琰也跟著笑了起來,只是笑著笑著,笑彎的眉眼又泛出了淚。        悲欣交集,哀樂莫名。眼前是屬於他的小殊才有的語氣和神態,他回來了   ,是為了不忍他傷心,而他的傷心是為著他短暫的歸來又復去。        天涯流落思無窮,即相逢,卻匆匆。        如果小殊不願說他便不再問,不問,是不必多說,彼此都懂。        懂得更多不忍言語也言語不盡的心事重重。        那年建府開衙,兩人沐浴在陽光下,對牆內滿懷好奇。     這年東宮已立,他們並肩於陰影底,對牆外無限唏噓。        年少時的他們可以恣意地光明燦爛,不懂朝堂險惡亦不識人心冷暖,現在   懂得復識得,赤子之心仍在,但不管表相是陰詭的或是清明的,心中都有一塊   晦澀的陰影不為人所知,留自己悲傷、為對方難過。        珠蚌扎了刺受了傷便分泌珠液層層包裹,用漫長的歲月涵養成七彩絢爛的   珍珠,華美地讓人忘了裡頭藏著痛苦,忘了那些凝聚起來的,是它為痛苦流下   的淚。        鴿子蛋的大小,包裹著多大的痛苦,又費盡多少的眼淚?        景琰不知道珠蚌的痛苦多大,可他記得當年的悲傷有多少。他把珍珠帶回   來,小殊卻不在了。那顆珍珠一直惦在心裡,仔細收藏,等著有一日可以完成   對小殊的諾言。        十三年過去,珍珠又凝上多少眼淚無人知曉。        林殊把錦盒打開,看到珠光婉轉,也看到了淚光斑斕。他一時恍惚,想起   這個承諾是為最後相聚的最後一抹笑。誰又想得到,那抹笑,要用這麼多眼淚   來換?        閤上,他與他相望,他與他的點滴,他或他,都不會忘。        笑了笑,這次不為了安慰,瀟灑地像林殊的當初,一轉身,或可輕別。        「哎!你不說點什麼嗎?」        迴身睨了景琰一眼,舉起手是那樣理所當然。        「這是你欠我的!」        景琰的胸口有抹熟悉的無奈,為小殊一向的任性與他一向的寵溺。        「謝了啊!」        無奈卻是那麼暖那樣地甜。這是他們重逢後,唯一一次復刻過去,在他們   心裡一直栩栩如生的小殊和景琰,跨過了十三年的長河,用這顆罕世的珍珠,   把未完成的故事圓滿。        至少,少了一樁遺憾。        也許是他唯一可以償景琰的圓滿。              遺憾太多,因為不是每個故事都能幸運地接續或重來。        結局已定的故事,只能改變評價的方向和口吻。        金殿之上,蒞陽長公主一字一句地重新解構赤燄案,將背後的陰謀一筆一   劃地添入陳述中,角色翻轉,忠臣良將和亂臣賊子互換,是一個更加血腥與悲   慘的故事。翻案,對於殿上所有人來說,是為了把惡夢解脫,在梁帝看來,是   惡夢開始。昏庸殘暴多疑這些卑劣的字眼,將跟隨他萬世久遠。        人人都道他當年糊塗,他倒覺得自己最糊塗的是那回的錯辨。        「你、你、你是誰?你不是蘇哲!      你是、你是那個復活的亂臣賊子。是吧!」        抽起架上的佩劍,梁帝想要一劍刺進林殊的心頭,卻抵上了景琰的胸口。   是了,那天搶下毒酒,今日擋住利劍,這世上除了林殊,還有誰會讓景琰這樣   不管不顧,願意拿性命護住?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梁帝以為這是他的天下,但是他忘了,若無天下人何來天下?        一意孤行而眾叛親離,那他還是天下人的王嗎?        眾人屏息著,他手中的劍鏗鏘落地,迴盪在金殿的雕樑畫棟間,那則繚繞   十三年的故事,那些纏綿十三年的夢裡人,終於有了新的歸宿。        歷時一個月的重審,將赤燄案歸復應有的定位        事已定,人,都再也回不來了。林氏宗祠恢復供饗,然而,堂上牌位平添   ,堂下致祭的僅餘一人,是半生亦半死。景琰看著林殊的牌位羅列其中,心緒   百轉千折,仔細地將之蓋上紅布。這些年來他的傷心與思念都無處憑弔,現在   有了去處但不願憑弔。        等來那人一身素縞,揖禮互敬,他們終於還給赤燄英魂一個清白。              林殊的心願已了,景琰心裡清楚,生離抑死別,他都留不住他。        不過他們都沒有想到,最後會這樣道別。        狼煙升戰火頻,殺伐聲四起,各處告急。當景琰步入東宮看到蘇哲靜立在   輿圖前的身影,他有個預感,這人的心在千里之外,身也將追隨而去。母妃雖   然說得含蓄,但他對梅長蘇的病況心下了然,當蘇哲提出要隨軍出征時霓凰焦   慮的模樣,便曉得他的身體並非他說的那麼輕巧,只是他瞭解小殊決定的事情   ,沒有人攔得住。景琰何嘗放心讓他遠赴戰場,可是沒人比他更懂得,小殊體   內的軍人鐵血正如何沸騰著。        明知可能徒勞,蕭景琰還是設下了條件,因為還有和他一樣在乎的人。        「好,如果真是這樣,你把那個大夫叫過來,      他如果當面跟我說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但,沒有任何人,可以留住。        日已暮月未昇,景琰站在城樓上眺望萬里江山最模糊的時刻,是因為天色   晦暗,因為眼前氤氳。若沒有必勝的把握,蘇哲不會冒然請纓,道理他都明白   。只是……        「以前,我們都是一起上戰場,      我還從來沒有,眼看著你出征,而我卻只能留在這裡。」        只是這一走,不僅是天涯路遠而已。     只是這一留,是此生到他生的永遠。        「作為一個明君,你要知人善用。      此役主帥的不二人選,是林殊。」        他終於要放下梅長蘇,做回林殊了。當他提到北境和大渝的時候,眼底熠   熠生輝而義無反顧。雖然嘴裡說著不委屈,他卻比任何人都渴望林殊回歸,縱   然只有一時半刻也好。景琰知小殊甚深,即使有去無回,亦不會攔他。可是,   景琰多麼想陪他走到最後,卻只能留在這裡,留在他的身後守著大梁河山。        景琰年少時未曾想要位登九五,他只想和小殊一起馳騁沙場,奈何造化弄   人,他現在必須承擔起作為明君的職責要知人善任,哪怕這個人是他最想保護   的,哪怕這個人需要為此付出性命。        他開始有些懂得,為什麼坐上金殿寶座,人會漸冷酷、漸無情。        「可是十三年哪,十三年的分離呀!      對你、對霓凰、對每一個人,都太艱難了。      只是這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少時輕別,是沒料到再會難期。此時明瞭再會無期,還是唯別而已。那時   他離開,他向他討要一顆世上難求的鴿子蛋,他找了回來。這次他遠行,他向   他索求一條人間難留的性命,雖是難於上青天,但他仍要說、仍要冀望。        「皇長兄當年一心只願江山繁華,百姓安康,      你如此相信我能夠承其所志,做個以民為重的好皇帝,      那就盡你所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我絕不會讓帝王之位,動搖我的本心。      但我仍然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親眼看著我,去開創一個不同的大梁天下,好嗎?        「當然。」        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他們一起許諾一個,過去的天經地義,如今的好夢難成。        景琰紅著眼眶,向小殊保證他不會被帝王之位動搖本心,會堅持著他們的   理想,開創一個天下人的天下。他雖知道這條路本就是孤獨,但內心深處仍是   那個渴望有兄長依靠、有好友相伴的蕭景琰。        林殊的這句「當然」,並不全然是安撫景琰的謊言,他何嘗不希望能夠陪   他?只是不管是梅長蘇,或是短暫回歸的林殊,都不可能辦到,這是他心頭最   苦澀的一部份,也是對景琰最大的虧欠。但如果他的三個月可以換得北境再無   後顧之憂,他們期待的大梁天下才有實現的機會,他所能做的,便是為景琰鋪   平眼前這一哩的帝王之路。他縱是不在了,於這秀麗河山也無處不在。        林殊會一直活在景琰的心裡。        而無論他魂歸何處,他們共有的那顆赤子之心,都會長伴相隨。        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     然諾重,君須記。              這天,景琰第一次送林殊出征,也是最後一次。        幾個月後凱旋的歌聲唱遍,小殊已回不到他的身邊。        緩緩掀開覆上牌位的紅緞,一陣流光在眼前婉轉,牌位前是他贈小殊的鴿   子蛋,像是早已預示結局地在這裡等待,等待為那人的故事斷下句讀。        他終於走回了林殊的結局。        東海明珠奉在景琰與林殊之間、生與死之間,是誌記也祭奠著他與他十三   年前的青春歲月,十三年後的滄海桑田。        這是景琰相贈於他的那顆心,還君明珠時,林殊也將自己的心寄託其上。   「我的就是你的」,於今是景琰的也是林殊的。所以他捨不得帶走它、捨不得   它與他一併成灰,置它於牌位前,以無瑕的七彩光潔牽引他的英靈來歸。他要   看著伴著,景琰開創不同的大梁天下。        景琰凝眸望著,珍珠朦朧地映照他的身影與滿堂燦然的燭光,他向來晶瑩   閃耀的雙眼再也無淚,吸納了悲傷渲染成幽深無垠的夜,藏盡了微光似繁星滿   綴,點點都是對逝者的懸念。        再大的珍珠、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那人的一抹笑靨,何必徒費。        也曾重重提起,也曾輕輕放下。卻都是執著。        於今鬆開手,有一段感情隨著豔豔輕綃,飄然而落。        落在他的心上,成了一記永恆的朱砂。              世上已無林殊,亦無梅長蘇。        北境軍整併,新伍初成,蕭景琰懸著筆,帝冠垂落的珠簾掩,金階下群臣   濟濟,無一人看得清他眉目間盤桓的究竟是些什麼。        慎而重之地寫下「長林軍」三個字。        擊退大渝重築北防,是林殊、也是梅長蘇的心血。        在他心裡不能或忘的,是林殊也是梅長蘇。        生死有盡處,相思無盡期。        端坐的景琰那樣默默地,那雙眼不再氤氳。他開始學著習慣怎麼走這條孤   寂的帝王之路。他已經與當年那個哭著想小殊的人不太一樣。        風起了,而這宮中的風,從來都沒有停過。              故事到此,本該掩卷罷讀,卻留下一聲聲長嘆繚繞於胸。        不由得再想起梅長蘇的那段感觸:        「世間有多少好朋友,年齡相仿,志趣相投,原本可以一輩子莫逆相交,      可誰會料到旦夕驚變,從此以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天涯路遠。」        旦夕驚變的原因有千百種,林殊與蕭景琰是其一、蕭選與林燮及言闕又是   其一。時間能夠改變的事太多,蕭選與他的總角之交們,不也是同生共死過?   但在他們之中,有人迷失了、有人執迷了、又有人放棄了,儘管表面看來容顏   未改卻心志迥然,走上完全相悖的路,何止是天涯路遠而已。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林殊與蕭景琰的可貴處在於,哪怕生死相隔、哪怕面目全非,都無法改變   他們對彼此情義的看重、對赤子之心的執著。在十三年之間,他們各自遭遇了   很多或身或心的衝擊,不管現實如何殘酷,處境如何艱難,都將對方及一同堅   持過的信念放在生命裡做為主心骨,支撐自己走過漫漫長路。        這不代表十三年中他們始終如一秋毫未改,相反地,他們都變了,唯一不   變的只有初心。甚至,他們都為了對方,願意去做自己厭惡的事情。林殊要做   陰詭的謀士、蕭景琰要當孤獨的帝王,可是為了洗清冤屈,為了成就理想,縱   然相隔迢迢,兩人都未離開年少時便服膺的道途。即使會讓自己痛苦,也願意   為對方付出,成全對方的想望。        就算最後他們會失去彼此,這顆赤子之心卻從不失去。        只是,命運的殘酷在於,十三年前的那場變故,已註定他們的結局不能同   路,真正的天涯路遠便由此開始。劇中回憶年少的場景不多,但都是明媚燦爛   陽光正好,更顯得之後的歲月如何晦暗幽澀。        林殊的痛苦從十三年前就開始了,從天堂到地獄,原本引以為傲的一切都   被梅嶺的大火燒盡。對他來說,實是生不如死,可是卻必須為了莫大的冤屈活   著,原本張揚跳脫的林殊連痛苦都要收斂住,因為他的身體和心靈都承受不了   。戲裡偶然見到蘇先生的眼淚,其實就算沒有眼淚,他的哀傷都是徹骨的,浸   在血液裡的悲慟,來自於加諸於他身上的種種經歷淬練而成,是冷極地充滿絕   望。        因為他的目的、他的身體,梅長蘇對於情緒是極大程度地克制。笑是那樣   微微地,痛也是那樣靜靜地。他心彷彿有個調節閥,不可遏止的時候只能緩緩   地流淌出來,從眉稍眼底嘴角,乃至於身形幾不可辨的顫抖。即便是那樣微少   ,卻因為太濃,只要一觸目便可驚心、即是動魄,一到舌間就是透全身的苦。   看著他哀傷,讓人哭不出來,但心頭總是感受到窒息般的痛。        但蕭景琰不是,十三年前於他的痛不是假,但更多的時候,即便受父皇冷   待、即便承受了不被理解的孤寂無數,和林殊的身心巨創比起來,現實對他的   殘忍還是少了那麼一些。當他想小殊而流淚的時候,那樣的情感純粹而無造作   ,是溫熱地哀傷,即使痛也很暖。每每,讓這個高偉的男人變成當年痛失兄長   與摯友的少年,無助脆弱地令人想呵疼守護。        他真正的痛苦,是從蘇哲的出現開始,他慢慢理解到赤燄案中小殊究竟是   遭遇了什麼,從一點一點的發現與懷疑他的身份,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瘋魔。   最初他的確冀望小殊活著,但當梅長蘇露出一絲絲的線索時,他想證明林殊活   著的同時又害怕蘇哲真的是小殊,因為那意味小殊必定經歷難忍的痛苦才會走   到現在的模樣,在期待又排拒、追尋又害怕面對的矛盾煎熬下,如何不瘋魔?        金殿對質時,當年那個無助的少年,也在剎那間成長並掩藏起來。他所要   追索的傷心與難過,不在過去,而是為了眼前人。在懷疑變成現實前,景琰已   想過無數的可能,此刻不需再思考便可以確立要保護的是什麼,是故他能夠以   前所未有的冷靜與堅定面對。他在靜妃的跟前,是那個少年最後的追悔。自此   後,他始懂得將情緒更深的斂藏,他不再是郡主口中的直筒子蕭景琰,他的痛   苦更深卻更少流露出來。        所以樓城上的訣別,他萬千不捨與憂悒可以藏在輕笑、藏在嘆息之後。小   殊死亡的傷痛,只會流轉在眼底的幽壑、流轉在眉間的輕摺、流轉在還君明珠   的微光底,飄落。        彼時,他是為赤燄軍而活的梅長蘇。     此時,他是為天下人而生的蕭景琰。        還記得在獵宮時,靜妃娘娘曾對景琰說:        「總有那麼一天,當你重新回頭看時,      你會發現,其實現在,在你身邊,也是有朋友扶持的。」        在奪嫡的路上,雖然景琰不知道蘇哲的真實身份,但是林殊一直在他身邊   扶持他。乃至於十三年的歲月,他想念他時,他也在另一方想念著。他流著淚   的時候,林殊會為他心疼。如今林殊真的不在了,純臣良將雖多,已經沒有可   以衷心傾訴的朋友。當他走得越高,那不含目的與期望的感情就越難得,甚至   需要將自己的感情從外收束而起,讓人不再覺察。        林殊在的時候,有一個人可以拉住他的頭腦發熱、他的意氣用事。如今他   的權力越大,一個喜怒所牽連的人事物就越廣泛,影響越深遠,不能再萬般由   心。一如臨別時城樓夜話,林殊跟他說:「作為一個明君,你要知人善用。」   縱然這包括著,他會永遠失去他最好的朋友,為了大局他仍要決斷,仍要犧牲。        為何要走上帝王之路,這帝王之路中又失去了些什麼,都將變成景琰的緊   箍環,牢牢套在他身上。梅長蘇當年背負七萬赤燄軍與祁王的冤屈及理想活著   ,如今冤屈卸下了,但理想與天下卻要由他開始背負起來,不可謂不沉重。        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蕭選登基的一路上有林燮和言闕相伴,他本不會如   此孤獨,可是因為他的猜疑、他的權勢不容旁落,於是親手將這帝王之路鋪排   成如此清冷與可悲的風景。景琰本無欲求,正是兄長的血、好友的冤迫使他走   上這條路,他多希望身旁有他們陪伴,卻在登上帝位前便孑然一身,而階前的   血未凝乾,七萬赤燄英骨未枯,再再提醒他不能忘卻本心、時時想起坐上皇位   所為何來,只能守著代價莫大的理想,踽踽獨行。        我們不知道帝王之路走下去,他會遇上些什麼,最終性情會不會改變。但   至少,因為這些,因為他曾經十三年的執拗,他將難以忘卻,這一路走下去應   該堅持些什麼。        即便他不悔,但這條路,終究是漫長而孤獨。              有人說,林殊最後的決定,對於景琰來說太過殘忍。他一輩子都要承起江   山重擔,永遠記得他的好友為江山付出了性命。        林殊用他的死亡帶來深刻的痛,使蕭景琰不會動搖本心。        但是,這真的是林殊的初衷嗎?        對這兩個人來說,分別是十三年前就已經寫好的結局,但十三年前與十三   年後的意義決然不同。十三年前所有的故事結束在一個不堪的陳述中,他們曾   有的明亮都被打為黑暗,是一道永遠沒有辦法結痂的傷口,停留在身心上隱隱   作痛。可是十三年後,故事雖然不能重新來過,至少蒙塵的過去被擦亮,不必   再為冤屈而抑鬱難過。即便林殊還是葬生在北境,但是他不是被盟友無情屠戮   ,而是為理想奉獻性命。        同樣是死亡,一則黯然一則光輝,對林殊是泥與雲的天壤之別。他重生為   梅長蘇時,自喻為地獄歸來的鬼魂,如今變回林殊在戰場上走完人生,亦是將   自苦許久的靈魂從地獄釋放,迎來真正的解脫。        蕭景琰依舊為小殊的死亡不捨,但若這是小殊的希望,即便流著淚他還是   會為他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就像他願意拿自己的命護住小殊,他也願意忍受痛   苦成全小殊的快樂。        林殊同樣也不捨景琰痛苦,可是若不能避免,他也只能選擇一個最有價值   的方式成就。梅嶺的變故,讓林殊對於人性感到懷疑,他認定了蕭選的冷酷無   情,甚至不敢肯定庭生將來是否會改了性情,但他對景琰卻是十足十的信任。   若不是這份信任,便不會選擇景琰作為赤燄雪冤的重要關鍵。也許兩人多年未   見,他有那麼一點點不確定,不過隨著每一次景琰想起兄長好友,對於理想與   堅持的不肯妥協時,都再再立定他心中景琰不會因權勢改變的想法。        所以他不會用自己的性命去換蕭景琰不變的初心,因為那對景琰是無比的   殘忍。假使他有此打算,一開始便不會選擇隱瞞身份。隱瞞,不僅僅是怕影響   大計,更重要的是他不欲景琰為了林殊承受痛苦,他又怎麼會用死亡作為防制   景琰改變的手段?        蕭景琰是不會變的,無論小殊會不會回來,當年他便已確立自己要守護什   麼、厭棄什麼。在沒有任何枷鎖的時候都願意堅守,現在他承擔起江山,也不   會忘記權力的慾望曾經如何摧毀他的幸福與快樂、扼殺他的兄長和友伴,為了   這些,他不會沉淪不會低頭。        梅長蘇是這麼認知景琰的:        「景琰從小在祁王兄身邊受教,自然與眾不同。      雖然按照現在朝中的風氣,扶他上位難了些,可一旦成功了,      憑他堅定的意志,一定能夠成為一個明察忠奸,清明公允的好皇帝。」        言侯也曾經如此評價蕭景琰:        「當年的宸妃和靜嬪親如姐妹,靖王自幼便跟在祁王身邊,      為人處事,治國方略,承自於祁王,這一點我對他是放心的。      只是他的性情和祁王有些不同,      多了一些堅毅沉穩的味道,而少了一些灑脫的意思。」        景琰的堅毅沉穩,除了是性格使然,也因為赤燄案的挫折,洗歷得更加明   澈。最後他在金殿寶坐上靜靜寫下「長林軍」這三個字的時候,無論這個宮裡   的風怎麼吹,都吹不走他對林殊的思念,也吹不動他對兩人理想的堅持。        這一個故事,裡頭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圓滿。        但卻讓我看到這兩個人的情義,如何在殘忍的黑暗中變得更加燦爛。        林殊始終是當年一襲白衣,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蕭景琰也一直是身著紅衣,那個永恆照亮少年的日輪。        他願意照亮他,而他願意為他明亮。        所以,我也願意這麼相信著、並感動著,他們的亙古不變。              印月     2016/6/2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4.23.11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China-Drama/M.1466835408.A.220.html ※ 編輯: narcisline (36.224.23.119), 06/25/2016 14:3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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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個半小時拜讀完全部,佩服原PO細膩的好文筆,當然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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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原PO下的蘇靖,尤其是景琰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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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的文,能夠看完就知道作者對靖蘇的剖析多麼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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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文筆與細膩度真是好到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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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重溫了一次!感動!好文!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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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好文~靖王水汪汪的鹿眼訴說的一切都被你說出來了!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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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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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陸劇版還沒有版主,不能收到精華區.原PO這三篇可以借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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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凱個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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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請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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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哭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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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用心的分析,下筆用感情,而且也好虐心啊!邊讀邊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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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三篇了,分析細膩文筆精闢,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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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1,又想重看一次琅琊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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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噴淚了對靖蘇分析很通透! 靖蘇真的是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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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
06/26 13:50, 16F
謝謝大家的肯定。 這一篇因為悶頭寫太久,直到近完稿才和友人討論, 其實挺怕把他們兩個的情誼寫擰了,過猶不及都不成。 看到大家的反應終於鬆口氣,寫得不算太糟。:) ※ 編輯: narcisline (36.224.17.249), 06/26/2016 18:3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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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著讀著,腦袋跟著內文回想劇情畫面,就掉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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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辟入裡的分析,寫得真的很細膩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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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轉錄者: abby02 (175.180.96.193), 06/26/2016 18:36:07
文章代碼(AID): #1NRx0Ohq (WangKaikkw)
文章代碼(AID): #1NRx0Ohq (WangKaikk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