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書(三)
"怎樣？還要繼續嗎？"冰冷的聲音俯視他。
"與隔世的愛人相見而不相識。她看不見你，聽不到你，觸不到你。這種折磨沒
幾個人可以承受的。"
"你很享受我們的痛苦。"沈浪向著聲處，眉頭舒展。
"我只是感動於這樣的愛情。但現實就是現實，我疑惑你如何挺身與天地相抗。"
"你不送我回去，你的疑惑永遠得不到解答。"
"固執的人類，奇妙的感情。去吧~~~"陰陽之門再度打開。
白飛飛。女，24歲。獨生女，父母身份奇特詭異，傳說白家是一個龐大的家族。但
對子女習慣平民化教育。著名舞蹈演員，擁有無數狂熱崇拜者。曾有人癡戀成狂以至揚
言要暗殺美國總統以引起她的注意，引起軒然大波。據聞此人在精神病院中接受治療期
間三次試圖逃跑。只因白飛飛的一場公演……這件事促使她在22歲時退出舞林。無數在
她光輝羽翼陰影下鬱鬱不得志的舞林眾人為此感動的痛哭流涕，狂歡了三天三夜。同樣
的無數舞迷哭天搶地，痛不欲生。在白飛飛寓所之前高呼"飛飛飛飛我愛你，就象老鼠
愛大米。如今你將米奪去，我們怎麼活下去。"諸如此類，以示反對。但她心意已決。
在環遊世界之後，接受一個無名小舞劇團"蝶影"的邀請，任老師兼藝術指導。又在一年
內將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舞團帶上世界頂極舞臺。一時風頭無二。天之驕女。
儘管是低調入院，消息仍不徑而走。事件女主角正坐在鋪天蓋地的花海中怔怔的出
神。
"護士說他們院長因為入院的病人突然多了三倍，高興的昏了過去。"唐小如慢慢走
到窗口，拉開窗簾，在空中劃了一個優雅的弧度後雙手輕輕的推開窗子。一聲慘叫，正
在窗外施展遊牆壁虎功企圖向內窺看的男子誇張的掉下。
"放心！下面有氣墊！"唐小如拍拍手，"第十一個……看吧，這就是任性的後果。
明明知道自己是高危動物還這麼招搖。"
"是你誇張，我只是喝醉了。你連警車，消防車，救護車統統叫來了。……對了，
我爸媽……"
"他們說乘最早的飛機回來。"
"完了--又要聽他們嘮叨！"白飛飛將臉埋在枕頭裏。
"你還是先想想你的未婚夫怎麼到現在還沒來？你的fans都比他熱心。"唐小如合上
電話，"到現在還沒人接電話。"
"他可能在忙吧。畢竟雲鬢花影剛開張。"
"你是解釋給我聽還是安慰自己？"
"……你不要這麼厲害好不好，你都是當媽的人了，一點都不可愛！"
"厲害也是為你好！他--"唐小如欲言又止，全因白飛飛的臉色越發蒼白，"算了，
你事事得心應手，唯獨感情上是個笨蛋！又固執到死。認定一個，遍體鱗傷也不放手。"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白飛飛摟住她，有點撒嬌。
"是不是真的樂，你自己知道。我只看到你越來越瘦。"唐小如整整她的亂髮。
"外面好像安靜了。"白飛飛側耳，"你的車在外面？"
"你要幹嗎？你不是想出去吧？你的身體--"
"我不去不行，還有兩天就要公演了。"白飛飛一邊說一邊換衣服。
"我晚上會把車開回你家，現在先委屈你，替我親親你兒子。"白飛飛身手敏捷，拉
開門躡手躡腳的奔了出去。在樓梯口還不忘嚷上一句："白飛飛在病房接受大家的訪問
，快去啊！"
"喂--"唐小如一跺腳，白飛飛已不見人影。
白飛飛奔出醫院，跳上汽車。快樂大逃亡的時候。唐小如正陷在水生火熱中。無數
的人向她追問白飛飛的下落。有苦難言，她只能仰天長歎，怎會交上這麼個損友。對於
"朋友是利用和出賣的"這句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白飛飛冥想著唐小如的窘想，在車上樂不可支。沈浪坐在後座，看著反光鏡中的明
媚。百味雜陳。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飛飛了。那個安靜，沈默。只會對他微笑，為他哭泣。柔情似水
，又剛烈如火的偏激女子。
她有父母疼愛，朋友關心。有自主的人生。不再是以前被人控制的傀儡，一生的悲
哀和可笑。她可以惱怒生氣，可以暢懷歡笑，可以拉著別人撒嬌裝可愛。她被人愛著憐
著寵著捧著……她的新生是一片雨後翠綠的草地，明亮奪目生氣勃勃。是白雲溫柔，藍
天通透，陽光燦爛的高廣疏闊，坦蕩無忌。
"但願生生世世不遇沈浪"--沒有沈浪的白飛飛的人生，竟這般好！！！
人是真是自私而矛盾。所有他希望飛飛得到的補償都如願了。他居然如此不快。她
的人生豐盈圓滿，沒有他的插足之地。他是多餘的！一個多餘的鬼！不合時宜的出現在
她拒絕的人生裏。原來他一直在渴望，明的，暗的，前生，今世……在他心底最深刻的
地方載沈載浮。
"一隻螢火蟲有沒有資格來要求一份人類的真愛？愛情真的可以跨越種族，生死，
時空而永恒？"白飛飛環繞舞臺，對著一群目光熱烈專注的學生娓娓道來。
"瑩兒的悲哀在於她是一個固執而驕傲的妖精，不願幻化成人形與楚生相戀。她的
堅持和她的癡情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楚生。最終也絞殺了他們的愛情。這是一段注定
覆滅的愛情，卻有最燦爛奪目的光芒！充滿掙扎，痛楚，廝殺，和鳳凰浴火的絕美。但
從你們的舞蹈當中完全看不到這一點！！！為什麼？--"
"MARK，楚生是一個善良但懦弱的人類男子。他鍾情瑩兒，但無法擺脫他慣有的生
活和習俗。他的內心是掙扎矛盾痛苦的。這一段是講楚生面對愛情遲疑又渴望的心態。
需要用舞蹈來表達心靈的顫抖，你的身體該是瑟縮卻譜滿希望。可我只看到你的一往直
前，你眼中充滿欲望。記住你現在不是在PUB裏追心儀的女孩子！"白飛飛的話引來一陣
善意的笑，叫MARK的男孩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卻依舊勇敢的叫嚷出來："
老師，我愛的人只有你--"
白飛飛眨眨眼睛，嫣然一笑。"如果你能跳好這個角色，我會更愛你！"這句話讓一
群年輕人沸騰了，口哨，哄笑，飛揚的生命。
沈浪站在台下，第一次對這個陌生的世界產生熟悉的感覺。他曾經的江湖也讓他如
此熱血沸騰過。舞臺，是飛飛的江湖。她是這裏唯一的霸主，受萬民敬仰。絕對的威儀。
"當大幕落下，舞臺升起。萬籟俱靜，你只感受的到自己的心跳，隨著身體的節奏
一點一滴釋放的生命熱情。象火焰的燃燒，象海水的波動--那麼美，連上帝都屏息觀看
，為你落淚。親愛的，這裏是你們的領地，你們的天下！"白飛飛優雅的，儀態萬千的
向台下鞠了一躬。
彩排很令白飛飛滿意。交代了幾句後，便讓他們回去休息，準備明天最後一次的彩
排。等離開劇團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太陽依舊毒辣，大地熱氣蒸騰。天地象一個大
蒸籠裏，緊扣著萬物。沈浪感覺自己就要融化了，雖然車內有一股強烈的冷氣，依舊抵
不住車窗外洶洶熱浪。
白飛飛將車停下。陽光似乎對她毫無影響，她逆著光凝視對街。神情似曾相識。淡
淡的憂傷彌漫。沈浪一凜，勉力面向厭惡的陽光。扭曲的視線落在對街的一家店。
"雲鬢花影。那是什麼？"四個跳躍，花哨的字讓沈浪更加混亂。白飛飛已經推門下
車，向對面奔去。
"裏面的人呢？怎麼只有你們幾個？"白飛飛向著門口昏昏欲睡的兩個店員問，"沈
浪呢？他怎麼不在？"
"沈浪？我在這裏啊！"沈浪驚喜而疑惑。她還記得我，她在找我！！！
"老闆出去了，跟……"旁邊的人制止了他。
"白小姐，您來得不巧，老闆正好不在。您要不先到裏面去坐坐，等他回來？"
"生意--不怎麼好嗎？"白飛飛看看門可羅雀的大廳。
"一直都不好！老闆也無心打理，都是那個朱小姐在亂出主意。今天還叫我們在大
街上派傳單，大熱天的……你看--"將臺子上的一疊傳單遞給她。
印製的很粗糙海報傳單，無非是一些開業大酬賓，打折之類的廣告語。但引起白飛
飛注意的是海報上一排誇張的大字：第X屆結髮千年髮藝比賽金獎得主沈浪。
"他還在介意？"白飛飛低語。沈浪在一旁無比震驚，沈浪？自己在這裏，那這個人
是誰？他想要奪過看個仔細，卻撲了個空。
"現在你們也該下班了，先回去吧。"白飛飛吩咐他們。猶如得到聖旨一般，兩個人
立刻作鳥獸散。
白飛飛在門口坐了了下來，臺上厚厚的一疊傳單。看來今天根本沒有發出去幾張。
她歎了口氣，拿起傳單向大街走去。
沈浪尾隨著，失魂落魄的，遊魂一般。隱隱約約的他開始理順某些真相的脈絡，但
是有些遺忘太久的事實需要時間來拼湊。太陽不放過他，他似乎被燒灼，一寸寸的在化
成灰燼。
白飛飛在大街上賣力的推銷著，認真而執著。近乎固執的表情。沒有多少人理會她
，拿到手裏立刻丟棄。她再一張張的揀起。在人群裏她單薄而孤獨的身影一次次彎下，
四處奔波。一切的喧囂退卻，退化成她的襯托。沈浪靠在陰影中，絕望的心痛。宿命真
的是不可抗拒的嗎？飛飛，我們真的逃不過命運？
六月的天氣很無常。狂風驟雨有時只是預兆。白飛飛用身體護著傳單奔回雲鬢花影
。沈浪站在雨中，任雨絲勾勒他的線條。那些美麗的水珠，愉快的節奏，能否引起她的
注意。僅僅一次眼神的投注？白飛飛恍惚地，神情迷茫。整個世界像是終結前的潔淨，
天水沖刷一切，能否洗去遠古回憶的蒙塵？
一雙男女穿過沈浪。被生生奪去的空洞。男子走到白飛飛面前一把奪下她手中的傳
單，撒向天空。
"你在幹什麼？你還嫌我不夠難堪？"男子怒氣勃發。連雨珠都飛避三尺。
"我只想幫你，這也有錯？"白飛飛望著他身邊的女子。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你的幫助只是欺騙！"
"你還介意那個金獎？我說過你是憑真本事得來的。爸爸沒有幫過你！"
"那又怎麼樣？現在整個行內都傳遍了，我是靠女人往上爬！白飛飛，多謝了！！
！"他狠狠踩住海報上他的名字。
"我，沈浪，永遠都抬不起頭來……你不要這麼看著我，我們完了！"他的聲音有濃
烈的悲傷，被大雨遮蓋了。
"我不會答應的。"白飛飛輕柔卻無比堅韌的聲音。"我不會放棄，永遠。"她挂著奇
異的笑，不發一言，穿過兩人。經過沈浪身邊。有一顆溫暖的水滴穿過沈浪的手心，是
白飛飛的淚。
背對著沈浪的男女轉過頭來。熟悉的容顏，像是生生從身體裏分裂出來的另一個自
己。沈浪和沈浪，還有，朱七七。
一切回到原點。歷史，原來是重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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