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看板Metal_kids (張雨生)作者duegirl (打定音鼓的大哥哥)時間19年前 (2006/11/19 02:32)推噓11(11推 0噓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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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窗外下著雨，打在冷氣殼上，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下了很久很久。晚上，哥哥和我通ＭＳＮ，我提到「你們當初怎麼會喜歡張雨生？」過了一會，他才回我「看到你打出『張雨生』三個字，我的眼眶不禁紅了……」除了詫異，自己彷彿又回到小時候。　打自出生我就受託給姨丈照顧，那時姨丈常搬家，常是一個地方住沒多久又搬到另一個地方，所以小時候沒什麼玩伴，小學三年級以前的鄰居、朋友和同學都遺留在記憶之外。少數能保持長久關係的「玩伴」就是三個大我十歲以上的表哥表姊，說是「玩伴」好像也不太恰當，或許比較像是頭目和嘍囉的關係，而我總不自覺想模仿組頭的模樣與氣勢，就算不倫不類倒也自得其樂。　其中的二頭目也就是我的哥哥總帶有一絲神秘的氣息，外型俊俏，擁有一副好歌喉，鋼琴、吉他、口琴甚至是像薩克斯風等長相華麗的樂器無一不精，後來有陣子還在民歌餐廳駐唱，房間裡擺滿大大小小一罐又一罐歌迷折給他的星星、紙鶴和玫瑰花，後來被我心機發現曾用「藍色憂鬱」這個化名受邀上廣播節目，唱片公司亦力邀他發片，動力火車、迪克牛仔等人還晚他三年方進入ｐｕｂ駐唱……這些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太迷人，幾乎已經打好算盤如何能掛著「明星之妹」的頭銜出去騙吃騙喝，賺取簽名照等費用，甚至也憧憬自己能頂著浪漫又瀟灑的別名，在一個又一個的舞台上引吭高歌，如癡如醉。基於上述總總因素，自小我就深深崇拜、仰慕著我的哥哥，儘管他對我總是一副酷樣，可我還是無法按捺自己的虛榮心，追隨著他的身影。　哥哥喜歡張雨生，應該說是那時三個頭目都喜歡張雨生，所以好似在我「受洗」加入他們門下時，額頭就已被烙印上「張雨生」這三個字，除非被掃出門戶，否則一定要恪守門規的誓死效忠，像尊敬祖師爺一般。於是在我還不懂得「偶像」的涵義時，我已經有了第一個偶像。據說那時年僅三歲的我，所學會唱的第一首歌不是兩隻老虎也不是小蜜蜂，而是張雨生的「天天想你」。訓練一個小女孩能將流行歌曲琅琅上口並將每個音都落在該落的位子上，想必我的哥哥姊姊是很驕傲的（從多年後他們仍不斷將此事拿出來說嘴即可得知）。　仔細探究，其實我也曾經擁有舞台生涯。當我能將「天天想你」和「我的未來不是夢」完整的詮釋，而這詮釋除了包括不忘詞、不走音以外，還得加上生動的肢體語言，例如雙腳與肩同寬，右手拿著塑膠麥克風，左手抱拳，唱歌時身體隨著音樂搖擺，雙腳看心情偶而抖動等等。在我能將上述事項一氣呵成的融合在我的歌唱中，我就被推到了幕前。家裡每有訪客或者偶而回去媽媽的診所時，大人總很有默契的替我製造一個個類似走星光大道的過程，接著就定位唱歌，唱完風光的退場，迎接掌聲和獎賞。唱歌時若道具準備齊全點，還會有錄音機和張雨生的卡帶，不齊全也沒關係，隨便一個長條狀的物體都是我的豪華麥克風。國小前的歲月就在一遍遍的清唱以及和張雨生的合聲中轟隆隆的落幕。　上了國小後，連最小的頭目也已離家出外開疆闢土，留我一個小嘍囉堅守山河，他們只偶而回來勘查績效。而我仍謹守門規，就算他們都不在家，我依舊讓張雨生的歌聲響徹家門，我依舊抱著拳練唱，等待下一個舞台機會。但他們不在家的日子還是有差別的，我彷彿少了個通達外界的窗口，如前所說，「搬家」並未讓我接觸到更多的世界，不斷遷移的結果是我對每個地方的陌生，於是固守自己心裡的小宇宙，或許有時探頭窺視外面的世界，啊，好像格格不入呢，又縮回殼內繼續抱著頭目留給我的卡帶，一遍遍放著。　這樣封閉的景況，直到小三我們終於在朴子定居下來後，稍微好轉。我開始有了固定的朋友群，每天放學一起走路回家，知道誰家在哪裡，輪流去每個人家裡做功課……這個經驗對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新鮮、熱鬧而且感覺還不錯！唯一令我疑惑的是，他們都不聽張雨生。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張雨生」不是這個世界通行的密碼，原來四大天王、草蜢在同學心中比張雨生重要得多，再另個發現是，哥哥出了國，更少回家，姊姊們漸漸不再暢談張雨生，過去那個以張雨生為中心的神秘組織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像隨我年歲增長，為我而設的舞台逐漸荒蕪一樣，當時的我注意到這些轉變，並不覺悲傷，只是將其當做一個重要的秘密般，默默的放在心底而不遺忘。　其實不止姊姊們不提張雨生，在我所能觸及狹窄的傳媒範圍裡，大家像是說好似的，他的消息愈來愈少，漸漸不再是媒體注目的焦點，為什麼呢？後來聽姊姊淡淡的說，張雨生好像變了，染了頭髮，而且唱的歌也「怪怪的」，不再是以前那個樣子。或許因為姊姊的回答，我沒將同樣的問題再拿去問哥哥，但卻第一次，感覺到些許的寂寞。　國小五年級時，張惠妹出道了，紅得震天價響，「姊妹」不斷在同學間傳唱，張惠妹成了最紅的指標性人物。這在當時是十分特別的，因那時走紅樂壇的歌手普遍以唱悲情情歌為主，許如芸、辛曉琪等人皆以令人心碎的姿態縱橫樂壇，而一個新興的原住民歌手，不主打制式情歌，卻以清新具爆發力的嗓音打破市場的規則，無疑是令人驚訝的。當我無意間拿到歌詞本時，才發現「姊妹」竟是由張雨生製作，那個我所熟悉，風光的、備受矚目和期待的張雨生再度回到鎂光燈前。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我等了很久的朋友，終於回來了，而且衣錦還鄉，於是等候變得不算什麼，因為人回來了，回來就好。　或許因為阿妹，也或許是死亡總讓人一掬同情之淚，張雨生的第十張專輯「口是心非」大賣，這次不是為他人做嫁，而是自己的創作專輯真正受到矚目，流失的聽眾再次聚首，電視廣播裡播的盡是張雨生的歌聲，但我卻不覺得熱鬧與喜悅，反較先前更加的寂寞了。　國高中課業壓力十分繁重，尤其身在所謂的「前段班」，考不完的試卷和每周一張直寄家中的成績單，都讓我有種幾近窒息的煩悶和焦躁。慶幸的是，我一直沒忘記那個門規並默默的履行著，那確實給我一種心安的力量。不管是「自由歌」中嗶嗶嗶嗶叭啦啦，對自由抖動手腳充滿自信的昭告，還是「帶我去月球」裡醉臥亭臺狂歌進酒的豪氣風流，那種對美好與自我的企求，填補我對自由的渴望；對我來說，六四天安門已距離我太遠，因藉由張雨生譜曲「沒有煙抽的日子」開始認識王丹，想像一條無法延續到黎明的路上，點燃根火柴，街上飄著雨，煙雨繚繞在灰色的小鎮上，淡淡的孤寂，像那不再點燃的菸，於是我憧憬一種理想性，一種知識份子的責任和無法言喻的無奈，覺得動容；他寫低下階層的邊緣人物與流浪狗，他寫自我的反思與抒懷，他也寫情歌，不管是哪種題材，他總讓我覺得真誠，一種認真對待生命的態度，一種用力過活的方式。而我也這麼期許自己，期許自己能像張雨生的歌聲般，高亢之外是一片遼闊並且清亮；期許自己能像張雨生的歌詞般，真誠，自由，溫暖並充滿希望。　上了大學，接觸到更多張雨生的資訊，不管是令人莞爾會心的軼事或者是血淋淋的銷售數字，都讓那個我自小熟悉的歌聲更具血肉。原來，張雨生不但真誠，他還勇敢。周杰倫曾說「我的音樂風格不會有很大變化，我選擇原地不動。」張雨生則不然，他一夕成名，卻在巔峰自省，回頭找尋自我並付諸實行，他想的是超越，是誠實，就算一路顛簸擺盪，卻未曾退縮。「體制內的改革比體制外的自命清高，要來得令人敬佩。」儘管多少無奈，仍然執著。當理想與現實出現斷層，當用盡力氣卻徒勞無功，當筋疲力竭覺得無以為繼，我總是想起他，想像著他會怎麼說呢？應該是開朗的大笑後，拍拍我的肩，說「誠實面對自己，就堅持下去吧！」於是，我彷彿又獲得了某種力量，有了行走的勇氣，並期待下一步風景的美好。　在多年後的一個夜裡，我終於開口問了哥哥關於當年喜歡張雨生的往事，他娓娓道來如何受其姿態感動，開始鍛鍊歌喉並啟發後來的音樂之路種種，而一直到現在，張雨生始終是影響他最深的本土歌手。這些事從當初頗具音樂才華，而現今卻非從事音樂工作的哥哥口中說出，總讓我倍感震動。　雨仍綿密的下著，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像是永遠不會停似的。我想起那晚紅著眼眶的哥哥，原來，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共守著同樣的秘密，那個關於舞台的、歌唱的、張雨生的秘密，只是忘了告訴對方。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1.211.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