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三少四壯集-莫比烏斯帶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50923000849-260115
三少四壯集-莫比烏斯帶
2015年09月23日 04:10 駱以軍
將死神的眨眼之瞬無限放大,延長,人類於是,或許,可以在這偷來的不存在時空裡,偷
偷占據那活下去的卑微願望。
人們說起莫比烏斯帶,克萊因瓶,潘洛斯三角,主要在描述一個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
有裡面和外面,沒有切換處的旅程,無止盡的在那路上走著,你會從疲憊的這個行走者,
走著走著成為那隨日照拉長或變短的影子,你會走著走著走進你幾年前的那個往昔時光,
它不是黃沙烈日的公路電影,而是一種奇怪的進入旅者內在,但不知何時那內在之夢又吐
哺投影成天空之景的循環。人類發明了這個怪結構,似乎同時發出哀鳴「啊,那就是歷史
的幻影。」永劫回歸,所有發生過的事,都只像在一條輸送履帶上,做某種單元形態的重
複。我們師徒四人,和那匹白馬,說著重複的話,踩著同樣疲憊的腳步,不知道會遇上怎
樣的妖怪,把師父抓去,大師兄又掄著金箍棒和它們對打,打不贏便縱雲向東西南北的邊
界飛去,向某個菩薩借個人情來收這妖怪,然後我們繼續上路。像基努李維在他二十多歲
成名作Speed(捍衛戰警)裡那對付炸彈怪客的把戲,那輛公車裝了定速炸彈,只要車速
慢於時速五十英哩,全車的人質會被炸成碎片;他們必須讓公車保持在那樣的高速行駛狀
態,問題是炸彈客可以透過行車監視攝影機看著有沒有搜救特勤行動。基努李維玩了個把
1;33戲耍了那天才罪犯一著棋:他將重複的影像不斷重播,讓遠端監視器播放的是,這公車上
人們在那絕望的行駛中,沒有辦法做出反應,就是認命的在那行駛的公車中顛晃著。重點
是,重複著,那無改變的,時間流動中的一切。而救援其實在那「偽造的連續」後面進行
著。這便是「瞞過死神的眼睛」。將死神的眨眼之瞬無限放大,延長,人類於是,或許,
可以在這偷來的不存在時空裡,偷偷占據那活下去的卑微願望。後來的《啟動原始碼》,
那不斷重臨「已經發生過的死亡」,那死前的八分鐘,那列火車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這
便是和基諾李維在二十多年做的是同一件事。莫比烏斯帶。將死亡,誘捕,放逐到那「叮
咚」發生之前的兆億分之一秒之中,讓它在一無限迴路重複的莫比斯帶上像螞蟻那樣爬行
。它爬行一億年,一兆年,也無法將這微毫秒針跳進下一格刻度。這也正是如來佛丟給我
們師徒四人的任務。我不想比擬那個老梗「薛西弗斯在U形山谷推巨石球」。我們比他複
雜多了,充滿創造和打怪的樂趣多了,因之也更讓人們遺忘那所有的金光萬丈,漫天神佛
,眼花撩亂,其實只是一格並不長的時間刻度。它其實一直在一個平面上,傾斜迴轉,我
們朝上看,也許會不合理的看見倒影般的昔日自己在頭頂上方的那條公路走著。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師父訓斥我們。
「不是只感受到重複而已,想想我們在那些故事中,痛失所愛,或至愛為惡人所奪,為不
公義而憤怒,或面對遠超過自己的強大之絕望,或終於也和那關係網中攀親帶故,或一次
一次失去純真和朝露般的美麗透明,或將死之際那一口空氣無法打入心臟的恐懼,或見到
最美的景觀告訴自己將永生不忘但其實終會沿途慢慢遺忘……。那些痛苦本身,在我們一
次又一次的疲憊旅途中,不斷疊加,無法清空,像重磅壓力機把數萬貨櫃的塑膠玩偶,壓
擠下去,發出那億萬嘰呱哀叫聲集合起來的,太陽暴風吹襲無垠太空,嘩嘩嘩嘩的寂靜巨
響。」(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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