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熟悉／黃崇凱
〈熟悉〉：詞／徐玫怡、厲曼婷，曲／庾澄慶、洪敬堯，收錄於庾澄慶1999年《我最熟悉
》專輯。
妳走過的樓梯
妳送我的毛衣
都很安靜地陪著我在這裡想妳
時光會慢慢蒐集回憶慢慢堆積凝聚
曾士維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告訴她，也告訴自己：「祝妳幸福。」
接著他掀起棉被起身，去沖一個澡讓自己的腦袋起床，打理好，出門上班。又一個平凡的
日子。他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開始養成晨起第一句話的念頭，只記得那個晚上默默抽著紙煙
的感受。越抽越是冷，手心甚至冰涼得直竄指尖夾住捲煙的指甲。後來他去刷吉他，作了
半首開頭充滿暴動的曲調。重複刷著同樣的和弦位置，直到手指尖紅紅腫腫的才停下。
曾士維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以為他應該是混在錄音室裡一
整天，和朋友一起寫歌、彈琴、作曲和吼唱；而不是現在對著電腦螢幕的空白文件檔，勉
力要想出一句老闆滿意的slogan。到底是什麼讓他走到這間辦公室，而他也真把屁股擱在
這辦公室的電腦椅的呢？
他時常想起過去載著她到遙遠的天母家教的夜晚。通常他急急飆車載她趕赴，就在恰好的
時間摁下門鈴，看著她微笑進入那扇門。之後，他會待在附近的咖啡館等她下課。「天母
，」他常想「一個聽起來好遠的地方呢。」可是真待在那兒兩個小時等她，就連時間也令
他覺得漫長起來。為了打發兩個小時的空檔，他會聽些歌，哼些旋律，試著寫下幾個短句
在筆記本上；停一下，看看咖啡館的雜誌報紙；再分神一下，寫下一兩句詞；停一下，把
報紙折疊好連同雜誌一起歸位，繼續想著在腦中空轉的歌曲，想辦法讓它具體一些。往往
在他不經意時，她就自然跳現在曾士維的目光裡。他從未想過，是他太認真思考歌曲還是
她太輕易出現在他眼前。
努力了一個下午，文件檔忽長忽短地增加刪減，他仍舊沒想出一句像樣的slogan。打了卡
，只想在老闆沒有察覺之前像隻老鼠匆忙竄過整間辦公室逃回家。扭開鏽紅大門，採上第
一階樓梯時，一句「妳走過的樓梯」像她過去那樣轉瞬跳到耳朵，直直割開布幕，剩下的
歌詞一一湧出。
「可能有四年多了罷？」他想「欸，這首歌是誰唱的呢？」音符黏著歌詞緩緩地流洩出來
，一段熟悉的旋律開始讓他旋轉。
他以為他們將會很好。一起旅行、一起唱歌、一起做飯……做很多兩個人一起的事。每當
曾士維看到她安祥而均勻地熟睡呼吸，他就會覺得胸口暖了起來，使他的肺葉也均勻而安
祥地運作。然而想起這幅畫面，更多的鬱結會開始凝聚堆積，直到掩蓋了他曾有過的祥和
。所以他點起了煙，想假借一些溫暖的煙霧替他溫熱他寒涼結塊的肺葉，模擬當初凝視著
她的狀態。
他抽了很多煙，還是找不回那道熟悉的肺臟運轉感覺。他騎著車走同樣的路線到天母，甚
至到那戶人家按了門鈴，再依照慣例到附近那家咖啡館就座打發兩個小時。她當然再也不
曾出現。儘管曾士維也不那麼確定她是不是還有在那戶人家擔任家教。
樓梯走完的時候，他打開門，那句沒想出來的slogan還困在腦漿的什麼地方掙扎。他此時
只想從箱裡抄出吉他，狠狠刷那半首暴烈的曲調，看能不能試著把歌寫出來。
然後，等待明晨說那句「祝妳幸福」。
（摘自黃崇凱《靴子腿》，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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