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女性主義底下的布波族本質 by 湯禎兆
轉錄自香港影評人協會七月專題
七月專題:女性主義底下的布波族本質 ─ 黃真真的電影
/ 湯禎兆
黃真真的《女人那話兒》(2001)當然是擺明車馬的女性主義紀錄片,她以全女班的製
作組開展攝影工作,已經清楚表明了選取的態度,而從片名的命名策略上,更加可知道她
的決心。我們都知道重省「命名」(naming)是女性主義於語言性別歧視研究上的重心方向
,尤其在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a)的作品中。黃真真選擇把「女人」與一個男性性器
代名詞的「那話兒」拼合,明顯便是一透過重新命名,來為女性發聲奪權的取態。但從命
名的策略中,我更留意到它同時確認了紀錄片的整體格局:奠定了女性以仿男性的手段來
爭逐性別上的權力,間接也在取悅男性的觀眾。換句話說,也是在計算如何把觀眾的入座
率盡量提昇──即把男與女一起納入為紀錄片的可能對象作構思。
男女無不同。在《女人那話兒》中,把男女的價值觀作等同而論的訪問片段可謂佔了
主導,為人二奶的力言遠勝人妻身分的優越感、紫藤發言人以男女共同的美感標準來論述
避孕套的可用性、即使較為保守的再婚者亦肯定性技的重要,更不用說那場嫖妓片段的直
錄安排。背後的邏輯為無論男女都是人,都愛權力的擺弄(所以再婚者強調一旦和男人分
手便想他死,以證明他一生中始終最愛自己),當然也喜偷窺(於是嫖妓要計時報告),
由是把兩性混同糅合。那當然不再是瑪里琳.弗倫奇(Marilyn French)言及的經濟困局,
她提到女性在資本主義下要生存,其中一個方法便是設法融入社會去活像男人。但《女人
那話兒》中的女人是自覺作選擇去活像男人,也反映出透過解放去得到權力的「快樂」後
果。回頭看來,本來誘使男性入場的宣傳策略(去理解身邊的女人多一點),反倒提供了
一次給男性照鏡的反效果,原來性別權力的執迷魔法已令男女同時中毒甚深,妳的名字原
來真有我的姓氏在前呢!我不敢肯定這是否導演的原定方向,退一步為創作人去解窘,信
是未能掌握紀錄片的挖深鑽研作用有關。
《女人那話兒》中不是沒有其他的思考角度,如鮑藹倫及許鞍華的片段,都有自己的生
活取態方向,然而鏡頭卻沒有能力去尋覓背後的複雜內涵,反而在先前提及一眾仿男性方
法發聲的其他女性,因為語言上的綻放式趣味(「他的一切包括精液也屬於我!」),逐
漸便成了紀錄片中的主導聲音。是的,把相異的意見羅列在同一文本中,不代表立場的中
立,如何捕捉受訪者的演繹方法,本身已清楚可見導演的立足點所在。如果容許我作小結
,相信黃真真關心的是鏡頭下如何吸引觀眾的影象效果,而非背後的甚麼主義理念。
《六樓后座》的布波族本質由紀錄片《女人那話兒》到劇情片《六樓后座》(2003),
我更確認黃真真是一功能主義式的導演,意思是題材在她的鏡頭下,不過是用來達致最終
目的之手段,反而它的內涵本質其實無大相干。《六樓后座》一直以年青人的生活方式,
以及追尋個人夢想作招徠,諷刺的是內裏卻掏空了箇中的呈現。以林嘉欣及周永恆的角色
為例,他倆是六人組合中真正達成「夢想」的兩人:前者最終可以出版《六樓后座》一書
,後者可以吻到林嘉欣。但在電影中卻差不多完成抹去了尋夢的努力表現:林嘉欣的「寫
作」僅在於面對電腦的指指點點,而周永恆則一直沒有表白。和同期邱禮濤的《給他們一
個機會》(2003)相較,便可看到對照下的反諷,作為「求夢」的重心,邱作正好說明年青
人排舞練舞才是焦點所在,那才是尊重年青人尋夢的基本要求,而非一句「原諒我這一生
不羈放縱愛自由」便可輕輕帶過。由此引申,我們更可清楚看到《六樓后座》的功能性取
向,導演對其中年青人世代的自身世界,其實不太關心,正因為此才可看到大量源自成人
世界的規範意識介入,如杜麗莎高歌一曲Beyond名作以點出理想的階段性取向、又如鄭丹
瑞以隱型人身分透過郵遞尼采給林嘉欣以作指導,其中均在在顯示了下一代的疆域狹小,
眼前的一切都不過在重複前人的歷史,為「亙古不變」的青春歷程之一,他們總有一天會
長大云云。由是在設計上,也為他們訂定一系列的他律標準:出一本書、出一張CD等,在
電影中好像都一定要有成人世界的支持(出版社或唱片公司),而忘了真正的年青人夢想
永遠可由自律完成(由自主出版到收藏自足)。
我想這正是《六樓后座》的尷尬地方,一齣以呈現年青人面貌作招徠的作品,其實服
侍取悅的對象是成年人。如果不嫌露骨,我認為其中的成人謊言正好以鄭丹瑞的聲音為最
明顯的代表,其中他以mentor角色介入林嘉欣的生活中,甚至令後者對他產生一段戀愛關
係,不啻為一自編自導的白日夢謊言。到最後真正高高在上的仍是一眾處於不同崗位的成
年人:出版社高層、唱片界紅人以及有錢的媽媽,年青人如果要圓夢,就是得到他們的認
同。而更重要的,是流露了媒體中掌權人的一重布波族(bobos)心態──即布爾喬亞(bour
geois)及波希米亞(bohemians)的糅合傾向。鄭丹瑞的角色當然擁有布爾喬亞的身分地位
,但他所形容對林嘉欣的「遊戲」,正是看上了她的文化可塑性(波希米亞特質),以及
享受其中調情取樂(flirting)的趣味。換言之,是一得隴望蜀,渴望主宰全世界的心態,
包括年青人的夢想都應由他們去編寫。用同一邏輯去作逆向思考,也正好從而解釋到電影
中的年青人事事以打入建制為理想的終極目標──因為這正是幕後的創作人所賦予角色的
價值觀:身為布爾喬亞的想重拾波希米亞的人生氣息,那怕只是片段的遐想;至於仍屬波
希米亞的一族,則要盡快進入建制,去享受另一重的權力快感。
此所以我會形容黃真真為功能主義式導演,簡言之便是對選取的題材沒有真正的關心
,而只不過以此來達到其他的目標──我們有時對此會有一較通俗的用語說法,即投機主
義者。
※ 編輯: frafoa 來自: 61.229.73.192 (05/05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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