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八月的某一天-魏紹恩 p.30
《Fairy Tells》
八月的某一月
藝術中心電影院的氣溫調得憑地低。像一幅蓋滿油彩的帆布。藍綠紫啡黑。就是那個冷的
感覺。每個座位上擱著一具等待親人們在散場後來認領的僵掉的屍體。前面位置座上的屍
體忽然重重的打了一個呵欠。小聰險些沒笑出來。銀幕上放映著的戲實在太悶。八十七分
鐘演變成天地長久。
場燈亮起後,背上背囊,小聰回頭用眼睛插索。進場時依稀看見過一名金髮男子,頂登樣
的,在嚼口香糖。大概飛也似的跑掉了。或者根本沒看完已經當上逃兵。逃兵那雙運動小
短褲下包著賁起的大腿。
才十一時。中心外面的一段港灣路給街燈照得昏昏黃黃的。一名穿跑步服的少年帶著三條
多伯曼狗佇立街燈下。三條狗悠然往來的聞聞嗅嗅。少年甚麼也不做,頂滿足的樣子,偶
爾低聲呼喝,像在叫喚那些狗的名字。隔著落地玻璃,左手提著電話筒,小聰一時沒聽好
電話那頭家中留言機上的話語。好像是狄克。要旨大概是晚一點在九七餐廳見,之類。「
衰仔,梗系同個佬搞到唔捨得走。」離家前分明約好散場後在中心外等。
沿著金鐘道慢慢走過去,只覺得靜。黑白老片的蒼茫的靜。一輛電車駛過,車廂內白得有
點刺眼的光從窗內透出來,勾著疏落的輪廓。分明是現實裏頭的事,卻像電影慢鏡--緩
緩的電車沒有終點。過程最重要。一時間倒沒想到這場面最理想的配樂。是不是有點安棟
尼奧尼的味道?歐陸。看歐陸電影的日子。小聰自顧自笑起來。那些日子,連看部電影,
也有使命感的。把自己充實起來,為更美好的明天。現在,現在比較放鬆點。一部電影是
一部電影是一部電影。人也一樣。
空氣中壓著濃濃的草香。像一伸舌頭,就可以舔到甜甜的葉子味道。看來還得起碼多一場
雷暴。那日回母親家翻一點舊相片用,跌出一張小照,寸半見方,自己跟小妹妹抬著一把
大雨傘,腳上穿了一雙小小的雨靴,才忽然想起那是一雙自己十分鍾愛的雨靴。黑色的國
貨公司產品,一點也不值錢。可家中的經濟情形,雨靴並不算生活必需品。為了那雙雨靴
,也著實哭鬧了一兩次才到手。那段日子,每天起床,定必翻身到床下,確認那雙雨靴安
然才穿衣上學。小妹妹在照片內赤著腳。這鞋子,還在嗎? 邊拿著照片細看邊問母 親。
這孩子敢情瘋了,這種東西留著幹甚麼?母親頭也不抬,然後接:你大哥移民的事,有
眉目了。是嗎, 那就好。他問我要不要一拼辦手續......,去呀!老人一個,番語也說
不懂,去了也沒意思,我跟他說了,叫他也給你辦理一下。媽!你要肯結婚,我倒又擔心
少一點。你別將兩件事混著來說,好不好?你們這種人......我們這種甚麼人?你們這種
人。教會的弟兄最喜歡用這口吻** 說話。每個人頭上都頂著一個光環。繃著一張臉孔指
控你,詛咒你,伸出神聖不可侵犯的雙手來救 贖 你。 很久以前,小聰已經決定,他不
是那種需要救贖的材料。
沿皇后大道中轉上蘭桂坊,很給人一種重入紅塵的感覺。佻「人達」的喧囂四通八達,像
洪水襲擊後的災區。在這兒,人們渴求另一種救贖。把自己從生活內的枯燥平淡拯脫出來
的救贖。
小聰一夥人喜歡的救贖所是九七。不為甚麼。去慣了。一桌子的人,幾張基本臉孔,有時
候多一點有時候少一點,坐一個晚上,吃吃喝喝,過程中有人加入有人退出,話題可以由
鮑魚的煮法到愛滋病和愛滋病毒的關係。這夜,暫時只有狄克一個,坐在臨窗的位置上。
離開Propaganda 的時候, 已經三時多。 只有我和狄克兩個。其他人都散隊了。是有點
累。如果不是狄克,我是會跳上車回家好好睡一覺的。他情緒有點壞,雙眼紅紅的,大概
是哭過。他沒有說,只是叫我陪他跳舞。我們伏在舞池邊緣的圍杆上,望著那群興高采烈
的人。過了很久很久,眼淚就緩緩從他眼中流出來。他沒有動,只是盯住舞池,讓眼淚流
了一臉。刹那間,我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寂寞,像一個吸管,將我吸住,動彈不得。可以哭
,畢竟是幸福的。舞池內的人,誰也沒有多看我們一眼。
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哭過。
不記得甚麼人告訴我。哭一遍,兩日內再上[妝莊] ,也蓋不了那淚斑。也不知道真假。
以前看過一部電影,說有一種人,是雨水造的,他們不不知道真假。以前看過一部電影,
說有一種人,是雨水造的,他們不能夠哭,一哭,就會將自己哭成一灘水,給蒸發得無影
無蹤。幼小的孩童,會得因為繡花鞋上蝴蝶的美麗,而哭起來。回頭望,我們不會因為我
們所做的事情而哭。我們只會因為沒有在適當的時候做過的事情而流淚。
這麼熱,恐怕天明前是會有一場雷暴了。 p.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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