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特輯:記憶之城-「磁場」
記憶之城-磁場
磁場 葉瀅=文 2007年6月22日
大家叫他“明哥"。
周耀輝、人山人海的李端嫻、蔡德才已經多次提到他,年輕些的李端嫻、Pixel Toy提到
他時就是這樣稱呼。他們大多和他相識多年,他們的名字隱藏在他的唱片中,每次演唱會
的臺上台下,為他伴奏或者鼓掌。
周耀輝與他相識與80年代中期,他那時還是“達明一派”的一員,耀輝自薦為達明寫詞,
兩人從此相識,此後《愛在瘟疫蔓延時》、《忘記他是她》、《天問》、《排名不分先後
左右忠奸》……達明一派時代,這些詞作遊走在社會邊緣,是百無禁忌的80年代香港文化
的一面鏡像,90年代初他獨自加入羅大佑的音樂工廠,90年代後期又組音樂工作室“人山
人海”,周耀輝仍是他唱片中持續出現的名字。
李端嫻與他相識於音樂工廠時期,那時她做專業錄音師,也是說因為被明哥鼓勵,可以做
更多創作、表演,十多年下來,也是他身邊長期合作的夥伴,也是人山人海的一員人員。
蔡德才從國外學習法律回來,玩獨立樂隊普普樂團,被他發現繼而參與到他的演唱會和唱
片製作,和梁基爵一樣,是他張張唱片不可少的曲作者或製作人。
更年輕的Pixel Toy,一身潮流打扮的何山說,明哥對互聯網、手機這些新技術,比我們
還熟悉,他總能在網上找到新東西send給我們。而最初他們相識也是通過互聯網,何山在
網上看到他的聯繫方式,將自己的音樂小樣直接發給他,於是他們相識,成為人山人海工
作室Pixel Toy樂隊的一員。
荷裏活商業大廈,乍聽上去還以為是某座偉岸建築,這座在奧卑利街的商用樓宇緊湊簡潔
,是“人山人海”工作室的所在,他們在這裏編曲錄音,工作室去年搬到大廈內,錄音室
一併落入,我站在錄音室的麥克風前,想像他在這個位置錄音時的樣子,這狹小天地,吐
納出許多“美的淒涼”的靡靡之音。而他,在每個人的描述中並非飄渺抽象的,是一個溫
和具體的人。
此刻是晚上九點半,下午剛在人山人海工作室做完蔡德才、李端嫻和Pixel Toy的訪問,
在工作室樓下的Pop Bites,他朝周耀輝和我走過來,條紋襯衫牛仔褲,雙肩背包黑框眼
鏡,“明哥”在此時更像是稱呼一位學長,而全無歌曲頒獎禮上的江湖味道。
達明一派時,我還是小學生,香港電視劇《射雕英雄傳》在內地初映,每到週末電視劇的
主題曲在街頭巷尾響起,必是魂飛魄散地往家裏奔端坐在黑白電視機前。而到了中學,年
級已經有男生開始照貓畫虎跳霹靂舞,或者模仿小虎隊,而那些更個色些的在歌舞比賽中
要麼是學Beyond那麼扮達明一派。
和他說起這些少年故事,他聽得認真,然後笑了,或許這可以解釋他從來沒有到北京做演
唱會也未做什麼宣傳,偶爾在北京上海參加電影首映禮卻被媒體追訪的原因。如果說“達
明一派”算作我這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對於他來說,70年代開始風起雲湧的香港電視劇大
概成長期的一部份,而顧嘉輝加黃霑的詞曲組合,是電視劇黃金時代的金字招牌,幾乎曲
曲街知巷聞,在香港,亦在珠三角甚至內地城市。90年代之後,香港流行音樂零零落落開
始有人匆匆離開,陳百強、黃家駒、張國榮、梅豔芳,甚至還有一直豁達奔放的黃霑……
雖然這幾年已經離香港流行曲漸遠,而他的聲音由遠而近,銷魂蝕骨的電音唱的是前塵往
事卻去往未來世界,令人唏噓,譬如那張唱片《明日之歌》,在香港,他是最早進行電音
實驗的歌手,這些年所提的名字往往是David Bowie或Suede,為什麼翻唱顧嘉輝,他說出
的原因,“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
”他也曾經先後和張國榮、梅豔芳有過合作,“我覺得我想在我能夠跟他通電話、跟他見
面的時候,說我很愛你,這很重要,所以我說好吧,我們來做一個專輯,這個也是在某種
程度上跟那個年代的人說一聲,我愛他們。”遠在加拿大的顧嘉輝為他還專門新寫了一首
《翡翠劇場》,又是港劇黃金時代的記憶之歌。
“那個年代的人”之于不同的世代,留下的是不同的迴響。他亦時時提起他的朋友們,周
耀輝、WYMAN、林夕,他們是與他多年合作的詞人,他們與他相識在二十年上下,因為彼
此懂得,所以尤其貼切。周耀輝的邊緣、WYMAN的摩登、林夕的多情,在他這裏忽然就融
為一體,成為他那漫天漫天唱出的世紀嬉戲曲的萬縷千絲。
他習慣生活在香港,也沒有想過要像電影導演一樣進入內地市場,《若水》專輯去年在香
港已經發行,至今沒有進入內地,好像緣於某些敏感歌詞,這樣的際遇在香港也有過,唱
片公司的推廣部門從商業考慮覺得另類。這二十多年來,他遇到的疑問和不解不可謂不多
,從音樂類型、歌詞意像、出場造型乃至感情取向,關於音樂,他並不認為有多前衛,只
是說大家聽得太少,亦不反感去往人多的地方,關於個人情感,他的回答多是模糊,是他
愛用的一詞“含蓄”。
身邊人間或告訴我,被他的新歌吸引,其實很多於他已經是老作品,譬如《春光乍泄》、
《光天化日》,而新的大多從網路上聽到,比如《阿姆斯特丹》或者《如歌的行板》,和
他說起來,他在內地的演出和唱片能見度並不高,但仿佛“潛流”一般,很多人感染上癮
,網路雖然給音樂版權帶來傷害,但無意中也成這潛流最重要的管道,他說:“我從來不
想我的音樂是要分主流或者是潛流。我覺得,我永遠都在一個邊緣,我自己也不會把自己
分的那麼清楚,是另類還是主流。”
他不要被歸類,因為“曖昧”,就一味地“輕”起來,好像浮在時間之上,性別之外,他
演出時的異樣妖嬈也好,眼下的素淡說話也好,都好像失去了重量,“其實也有人說我的
歌‘淒美’,淒涼是很深的,很intense的那種感覺,美是看上去的樣子,表面上的, ‘
淒美’是淒涼裏面是美,有種矛盾,這種矛盾令到它輕。”
他和周耀輝都說起《每天愛你多一些》,其實是對流行情歌的小諷刺,“我們都喜歡含蓄
一點,有一點幽默感,我覺得幽默感就是那種喜劇效果,當你有一點幽默感的時候,無論
在什麼水深火熱的境況,你也會突然有一種力,會比較‘輕’一點。”
他的這些朋友們,林夕、周耀輝、WYMAN,說開去還有曾經也給達明寫過詞的邁克、一起
合作演出的林奕華,青春時也正是香港的青春期,他們在80年代遇到,從《紅樓夢》、張
愛玲或者馬爾克斯裏翻找自己的鏡像,成了現代的《石頭記》、《半生緣》或者《愛在瘟
疫蔓延時》,很多年過來,他們是成年人了罷,但還是浮在時間的上面,就像人山人海工
作室房間頂上,半垂下駕著飛機的聖埃克蘇佩里。又都不是孩子了,不然不會像周耀輝那
天說的,“不要浪費感情”,並不是吝嗇付出,感情反正是放在那裏的,喜歡就付出吧,
不要等。他也是這樣說的,翻唱顧嘉輝,不只是懷舊的,“我不想有一天他不在了,我才
想和他說我有多愛他”,將記憶重裝了,唱出的是《明日之歌》。
和他回到樓上人山人海的錄音棚,攝影師為他拍照,他方才的素淡在麥克風前褪去,他戴
上耳機,看著鏡頭,未開聲,眼神已經製造他的磁場,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職業身份,更
是他隨時間精進的魅力分身。
一個晚上的訪問,始終未如他的朋友或者歌迷那樣稱他“明哥”,說道的往往是那些抽象
的詞語——邊緣、曖昧、矛盾、幽默,安之若素的談話,或許緣于他的本性,抑或二十多
年來他已經在太多的訪問中見識歷練舉重若輕。他有奇特的引力,卻無法讓人洞見內心,
這距離,讓我知道,他仍是明星。只是今日香港,被時間歷練出這磁場的人,已經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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