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沈勝衣:忽爾今夏,達明亦派對,同吹一派夏風
沈勝衣:忽爾今夏,達明亦派對,同吹一派夏風
2005年07月15日15時21分国国文新傳媒網--東方早報国
他們非要到炎夏,才開這個派對———達明一派的新專輯《TheParty》,本來計畫在去年
年底20周年重組時推出,在精雕細琢之下,延至如今才面世。
[再生緣] 能走在一起,就很好
於是我一下子想起了1993年的夏天,他曾懷念過一個Party———當時黃耀明專輯《借借
你的愛》中的《忽爾今夏》:“那是某年通宵達旦一個炎夏”, “去了講不出哪個家中
的派對……”那時,在回憶中,“過去每一分鐘?那之間湧向我/某月某年仿佛再生/照亮
那曾天昏地暗一個炎夏”。可是,“夜與誰/怎麼告吹/那是某年驚心動魄一個炎夏/無端
過去”。他惆悵而痛切:“如炎夏青春的臉”,“曾相識,而難以碰面”; 多麼好的青
春美事,多麼好的那一派那一對,“如此過去/終於過去”。
他唱得那樣悲傷動人。所以,儘管黃耀明一直強調他是向前看的, 我們仍要領會他對於
往昔的眷戀,在這樣的大前提下來看待達明這一派這一對一次又一次的重聚。
再見“達明一派對”
比如現在這個Party。先是有人作“吃老本”的微詞, 意指他們反復抬出“達明一派”的
老招牌。大碟出來後,又有很多人嫌他們不夠“老”:由於“人山人海”成員大量參與編
曲,沖淡甚至湮沒了劉以達的風格,使這張大碟更接近于單飛時代的黃耀明而不是當年的
正宗達明一派。
對於前者,黃耀明早就回應了。他說他不在意那種批評,只願珍惜時間,利用周年紀念的
機會與老友複和一下。對於後者,其實他們在去年年底的重組時,就已明確喊出“人山人
海包圍達明一派”的口號。這次出碟又說:“我們不會永遠活在從前,這是達明一派二十
周年全新的創作專輯。我們覺得我們不應該一直活在以前的意念當中,……我們不要一直
活在以前的經典裏面。”
他們一直明白,人不可能完全退回到當初、複製一次舊達明也沒有意義,而我們的樂評人
卻就那麼不通達不明悟———人生總是會有新的元素的,“人山人海”是在“包圍”達明
,卻也何嘗不是在“保衛”達明,護送著這一對的“仿佛再生”。
誠然,我也承認,這新專輯的水準難及原達明一派時代( 那應該是永遠無法逾越的香港流
行樂壇之巔峰)。但,創作水準是唯一和最高的衡量指針嗎?也許那種彼此一聚的(以及其
他的)人間情意,更值得感懷———這已不僅是就達明而言,對廣義的文藝批評, 我近來
都有這樣的感觸。
所以,這曾經告吹、難以碰面的一對老朋友的新Party,是讓人歡喜的“再生”—— 他們
解釋大碟名:“Party有兩個意思,除了是派對、玩樂以外,還有個意思就是一幫人、 一
黨人,是一群趣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價值觀相同的人走在一起。”———這多麼好。能
走在一起,就很好了。
[新篇章] “後達明”的“淪陷心意”
開篇第一首,就叫《達明一派對》,用了達明歌迷會的名字來做歌名,內容是他們歷年
來歌曲中的意象。這種“串燒”拼湊的寫法,既討巧卻又易流於文字遊戲。此前不久,
在一陣懷念上世紀80年代的風潮中,周啟生也有一曲類似的《我們的八十年代》,將一
些記憶中的經典舊歌串在一起,簡單地粘貼組合成“樂在往日音韻悠揚”,不具備開放
性,不耐咀嚼。然而,《達明一派對》卻叫我眼前一亮,因為它不是止於拼貼,更不是
像《我們的八十年代》那樣僅指向過去,點算一番達明的歷程。作詞者黃偉文在舊詞翻
新中寫出了一份當下的“達明宣言”,為“後達明主義”添上了新的篇章:
雖然“尾巴和尾巴還是相連”,但到底“史詩一揭就過”了,一方面是“禁色和禁果仍被
保存”,另一方面是這世界已“給潛移默化”,過去與現實乃交匯成:“信有帶到新居裏
燒嗎?”在這樣的情境中,他們態度也顯得遊移:“仍然流行懷舊嗎/看你記性有幾差”。
這曖昧的歌聲後,我卻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達明一派那種超脫、明朗的微笑。於是,他們最
後才有這種洞透之後的瀟灑:
“從前豪情還在嗎/世故了也未算差/偶爾有個壯志未酬/不必驚詫/前行還能前衛嗎/ 念舊
又是落伍嗎/過去過了/但至少也將火把交給他———他他他/她她她/它它它。”是的,我
們應該在從前的豪情壯志和現在的世故之間、在前行與念舊之間,找到這樣的平衡。而更
使我們感動的是,他們知道自己的火把不可能永遠擎著,但薪盡火傳,要讓那火種流布於
世間之所有———而他們也確實做到了!
順此而下的《南方舞廳》,也就好理解了。這歌早前已經播放,但要置於這專輯中、在《
達明一派對》後來聽,才能明白它在情愛背後有著怎樣的身世:“忘掉了你的風雪/ 忘掉
了你的腹語/……你仿佛北方神話的、不會飛去的鳥/我卻更稀罕南方的、所有的舞都跳/…
…愛要愛一種南方的/所有溫暖都要……你要永遠追憶/我要永遠失憶/相信只有歌舞昇平”
。
這是“後達明”的、特別是黃耀明的“淪陷的心意”:向剛烈的風雪、幽秘的腹語等等與
俗世相背離的往昔形而上告別,他不要做滯留在神話和追憶中不肯飛出的鳥,而要投入南
方歌舞昇平的聲色溫暖(恰好可作對比的是,在《我們的八十年代》中,周啟生卻正要 “
北上”)。
這份他唱了多年的訣別,除了唱給過往,也是唱給自己的和唱給劉以達的:“你有你化灰
的/我有我再生的/仿似一對淒美精靈”———但是,我們不要忽略這個詞:“一對”。首
先,所有那些對立,風雪與歌舞、追憶與失憶等等,都可以並生於一個人身上。從前黃耀
明唱過“我有兩個”,這不是周作人的“我有兩個鬼”那種淒苦,而是“我有兩個精靈”
的淒美。其次,擴大到“達”與“明”兩個人來看,雖然對音樂乃至對人生的選擇不同,
他們還有更多的“趣味相投”、“價值觀相同”,在化灰與再生之間,他們仍是一對。
我感到這些年來,“達”與“明”在音樂理念上的矛盾被有點放大了,我們不應用“貌合
神離”來形容“一派”之後的這一對,更恰當的比喻是:啊,他們在第三首歌已唱出來了
———《同床異夢》———黃耀明“最難忘的新歌”。
同在一張床上,枕頭卻像山峰般不可逾越;“發夢容易/同夢太難”。 沒有比這更深的悲
哀了。可因為這是現實,是人間普遍的悲劇,我們為什麼不珍重至少還能同床的情分呢?
於是,“和你/時間短/懷著各的意願/在這夜卻交換宏願”, 這裏隱含的就不僅是唏噓乃
至諷刺,而是一種溫暖:夢想與意願各異,卻仍能在這夜交換那些高於彼此矛盾的宏願。
(另外在網上看到一段描述,極佳,可惜忘了作者:“要是有兩個人,在這個夏天, 短暫
相伴,每天醒來之後,不談愛情或者欲望,只談各自做過的夢,彼此交換那些逐漸變得模
糊的夢境,讓對方代為寄存,這會不會是這個夏天裏面,最值得懷念的片段?”)而“ 放
下容易/重拾太難”,這沉重的感歎後面也暗暗指向一種欣喜:他們好歹能重拾。
因為難,所以只能十年一次、二十年一次;因為是理性地放下過的,所以只能同床異夢。
但,這卻是流年中的安慰。就開個Party大家歡聚一下, 何必在乎派對上誰的風頭蓋過了
誰呢?他們在寫在彈在唱,就也是我們的安慰了。
[對照記] 唯美中年“極平滑的美麗”
同床異夢,不但指證達明的情狀,也是這張專輯的有趣寫照,裏面三首歌都有兩個“同
床異夢”的版本。
《寂寞的人有福了PixelToyMix》是《寂寞的人有福了》的重新編曲,可略而不論。
《南方舞廳》與《北地胭脂》,是周耀輝在同一首曲中右手粵語左手國語的才華揮灑。
但畢竟左手稍遜,《北地胭脂》扣得實一些,聯想的空間不大。然而像“我看到城市的
胭脂/看不到你的臉”,“找不一樣的天/找能喝醉的店/……跟過去說再見/未來還未出
現”,“就當是殘缺的親密/回憶的人可憐”等句子,仍是能傷人的。
《同床異夢》與《六月和十二月》,則是林夕與黃偉文在同一個主題上各逞其能的呼應。
林夕那張“枕頭卻不易逾越”的床,黃偉文是這樣寫的:“你睡旁邊/當中那空缺/沒法
以愛消滅/……床/從右到左/曆遍了寒與熱”。更用了另一個同在而阻隔的比喻: “你
是十二月/但我是六月/……隔著悠悠長六個月/我是日曆上/被揭過的那一頁”。同樣的
驚心動魄,同樣的精彩,兩首詞、曲皆難分高下,並為不可多得的佳作。
———這兩首歌的主旨,除了我在意的“達明關係說”之外,還有“性別說”等解釋,
另外,我當然也不會忽略它們同樣出現著一個他們永遠的鬱鬱情結(黃耀明說, 這是一
張很有重量、很有壓迫力的專輯)。主題的多元化、內容的開放性, 正是優秀詩歌的一
種境界。
這張《TheParty》專輯也延續了達明一派以往的多元。除了上舉的心事吟唱外,還有《O
女郎》、《24/7》、《假大空》這些他們一向著重的社會、都市題材,也有《萬年青》
那樣展示新的心境的“正面”歌曲。
何秀萍難得出手寫了《萬年青》,卻只是一份“極平滑的美麗”(借用林夕所寫的《Wall
paper》中的詞)。那樣的“頌歌”,本來就是難寫好的。但也未必盡然。黃耀明說:“
有一些歌,是我們到這個年紀才會唱的歌,以前絕對不會做的。我們擦出了一些我們這
個年紀才會擦出的火花。”他特別舉到了《萬年青》。大概,因為裏面反映了他們返璞
歸真的簡單明淨吧。———這又印證了我前面說的,評論作品不能僅看其水準的高下。
《萬年青》也有一句詞是值得回味的:“如果沒有你存在/怎知道風從哪里來”。
“如果沒有你存在……”,黃耀明以“重遇舊情人”形容與劉以達的再度合作,這亦是我
們對他們的心情。這一對從前的唯美的少年已漸漸老了,“萬年青”是不可能的,然而
,起碼有了他們在,我們可以知道風從哪個方向吹。
這樣的炎夏,可以讓我們到他們的派對上吹吹涼風,如果,你是這一派的,那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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